文_戴日强

（一）

我回来，正如我从未离开。

可是，即便是我回来，有些事一旦错过了便成了一生。正如初恋。

记得多年前的榕树下，曼柯曾无数次问过我：为什么你不留下来，为什么？

我总是淡淡一笑。

从未开始的故事又该如何告诉赠她一个春暖花开的结局呢？

这些，不属于我，更不能给予她。

曼柯没再问下去，依然习惯在熟睡时把那散发着浅蓝色的目光投向我。然后哭着说她会陪我一直走下去，而我在捕捉到她脆弱目光的刹那间竟是如此不知所措。

以后，我渐渐明白了一种感觉，它叫——若有所失。

……

那年。高考成绩下来后，我永远记得我英语只有58分。

我承认我听到这个成绩我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我亦清楚我不是一个学英语的料，偏科异常厉害，然而我找不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即便是不喜欢我依然要面对父亲。我清楚记得父亲的女人看到成绩单后直接扔给父亲，然后丢给我一句“狗娘养的，滚。”便生气地离开。我真想说你他妈的现在是我后妈你懂不懂，你是狗娘你懂不懂？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只能保持沉默。

父亲飞快地看完成绩后，二话不说便要给我一巴掌。当然，这在以前看完这成绩肯定是给我一巴掌，但是今天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地说，原本你已经长大了，原本你快成大学生了。

虽然今天父亲破例没打我、没骂我，可是我总觉得这比打我骂我更让我难受。原本？长大？大学生？我不知道这会是我莫大的讽刺，而我依然跟傻瓜一样傻傻地去追求这样的身份，我真想说，干他娘的考不上就考不上呗，大不了不读了出来工作。可是我哪来的勇气？我要工作、要读书，更要高考，我真是一个傻B。

良久，我说，如果没有大学要我，我就复读吧。

说得有点释然，似乎又有点轻松，可是天知道再来一次高考又将是如何的命运？平日里没日没夜做那么多试卷我都快死了，我会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高考，能行吗？我真该死。

父亲没有反对。几天后，我到学校填志愿，其实填不填都显得那么不重要，但是我依然梦想着哪个大学抽风了，然后降低分数录取我。此时曼柯拿着志愿表过来问我报哪个学校，又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看着她甜蜜的笑容我便知道她考得很好，而她今天穿的衣服便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彼时，初三上学期，班主任说班里要新调来一个转校生，然后要“征用”我旁边的空桌位。我当时非常生气，班上那么多学生单独坐凭什么就选我，而且我还在那个空桌位上放了那么多书本试卷的。于是跟班主任吵了一顿，可是后来迫于班主任的权利我只能屈服了，于是我就把所有怨气都转嫁到即将来的转校生身上。

一开始我以为转校生会是男的，因为全班没有男女混坐一起，于是便在她调来那天早上故意把椅子的钉子撬出一小节，很难看出来，但是只要坐上去便可能勾破裤子，甚至拉出一个大洞。

其实一切还是可以避免的，可是偏偏那个早上我没听完课便趴在课桌上睡觉，等醒来时才发现一个女生坐在我身旁，她认真听课的样子非常恬静，做笔记时头会微微斜着，然后一头黑发像是一壁月光般倾下来。我忽然被她的样子迷住了，一堂课都在偷偷瞄着她安静的样子，等想起那个“恶作剧”的时候已经是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猛地叫一声想提醒她，可是不叫不会出事一叫她便吓了一跳直接跳了起来。

只听见“嗤”的布撕裂的声音，我知道完蛋了。最倒霉的是她今天穿的不是牛仔裤，而是薄薄的裙子。那么糗的事，她会恨我一辈子的。就在此时，我脱下仅有的一件格子衬衫递给她，让她绑着当“裙子”去宿舍换裤子，我知道我这是亡羊补牢，我不求她原谅。哪知道她却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我，并道一声谢谢……

后来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敢把这个“恶作剧”告诉她，我生怕她恨我。

（二）

刚刚虽然隔着几桌的距离，但我清楚地看着曼柯在志愿表上填着厦大，填完后便让身边的同学代交上去，我想她终于实现了她的梦。而现在看到她的微笑后，我也笑着说，我考得很烂，连本科也够不上，恭喜你啊。说完后我随手把志愿表撕掉。

她惊讶地问：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趣说：凉拌加计生办。

她便如往常一样揍我一拳说：说真的，不开玩笑。

我说：复读。

她随即笑着说：怎么那么巧。

我愣了下，心忖着，怎么可能？她刚明明写着厦大。于是便问：你不是考很好吗？怎么……

她打断说：我是非北大不上，打算再考一年圆我的北大梦。

难道我刚看错了？还是……可是我还没问清楚这一切她匆忙走开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跑去找班主任拿回志愿表，当时班主任臭骂了她一顿，可是曼柯依然“死性不改”。

放弃重点大学的分数，选择跟我一起留在这个未知的复读学校里赌一个没有明天的明天，或许她也是一个傻子。

如我所知的，这些放任自由又害怕受伤害的青春里，我无法告白又尘埃落定的最初相识，那些梦不言而喻却不胫而走。关于她，关于我，熟稔而终究说再见。

复读的日子里，曼柯成了我的同桌。我们在桌上用教科书摆了一排长长的长城，平时在长城上没日没夜地做着作业，累的时候便趴在长城下打盹会儿，每次醒来时总能看着她安静的样子，或许这是我复读日子里不可多得的幸福。除了这一切，即便我们在一起，我依然要面对密密麻麻的单词和试卷，我真想说我做够了，我不是一个学英语的料，我就是他妈的不学英语了会死吗？可是就是我每天背单词背得在厕所里吐了半天也不能放弃，不是我很能坚持，而是我无能为力。

开学以后我便很不愿回家，情愿在学校挨饿省吃俭用多挨几周，可是我总得回去面对父亲和那女人，其实我尽量不去碰见他们，哪怕是吃饭的时候我都会等到他们吃完，可是偏偏我得向父亲要生活费，可是当我敲他门时他马上破口大骂：饭桶，就知道过来要钱。

我真想回骂过去，但是我忍住了，心平气和地说：我待会就走了。言下之意是尽快给吧。可是父亲今天忽然不吃这套，依然骂道：你怎么那么笨，别人都已经在读大学了，怎么你还高中，你到底会不会读书……

你牛你来读啊。我实在忍不住大声打断他的话。随后便听见那女人在父亲旁边唠叨着我“不孝”，而父亲立马把手机砸过来，嘴也骂着：干，你敢顶嘴。

我避开了砸来的手机，依然大声喊着，怎么不敢，你都敢不管我妈死活我还不敢顶嘴？

记得以前父亲每次给我钱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种要秒杀我的眼神，而我也总是卑躬屈膝地拿着他的“施舍”。我知道，平时我跟父亲平时说的话手指都可以数得过来，一说话便是吵架，这些我都习惯了，哪怕吵架时他给我一巴掌我也不会掉眼泪，可是接下来他骂我的话让我心碎，真的，以前我总会跟他顶嘴，可是这次我听到这话直接哭着跑开了。他骂的是“狗娘养的，滚。”竟然跟那女人的话一模一样，而这话直接伤害的人是去世的妈妈……

回到学校后，同校的邻居给我送来生活费，他说是我父亲转交的，我接下了却百感交集，仿佛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是父亲，不曾丢下我。

回教室做题，可连续几道函数无法解答后我马上陷入矛盾中，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和书籍我便又开始质疑，我做这些题到底有什么用？我真想TMD把这些所谓的试卷全部撕烂，然后TMD把课桌上的书全部烧掉，TMD地把课桌椅全部打烂……我真TMD觉得这世界超级恶心，随后喉咙开始不适，便跑到教室外呕吐，吐得连眼泪、鼻涕一起出来，痛苦无比。此时，曼柯也走出来抚摸着我的后背说：没事吧？

等我舒服些后她便拉着我逃课去操场。操场角落处有一棵茂盛的榕树，然后我们一起坐在榕树下着看夕阳随着铃声下落，还有不时吹来的稻风拂起她飘逸的秀发。彼时，我觉得她美极了。

良久，我问曼柯：你后悔了吗？

其实我问的便是她放弃厦大留下来陪我复读的事，但是我生怕真相揭开后她连暑假都没有陪我度过便直接去大学报答。

果然，曼柯不知道我这话的意思，她只是淡淡的一笑，然后说：因为有你相伴我便永不后悔。

说完后曼柯便枕在我肩头上，然后我们一起看夜色升起。

整个夜晚我们都是这样依偎着，其实我很想吻她，手当然也想不安分点，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想她永远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这足以是一生最大的幸福。

……

（三）

俊贤认识我是因为我给了他一拳。

依然是中间光秃秃边缘冒着些许杂草的球场，踢完球赛本来就很累，哪知道身材矮小的高中生不服输直接把球踢进旁边的臭水沟。靠，输球还这样吊，我过去直接给他一巴掌，我承认我太冲动了，他来不及还我一拳便被队友们拉开了，这个家伙便是后来我的好兄弟——俊贤。

回去后我才听说球是他的，而且他也是隔壁班的理科复读生。真是非常冤的一拳。

后来，我们熟悉了，常常约着踢球、泡网吧、吹牛逼……俊贤也常常在踢完球后躲在厕所里抽烟。我总觉得他抽烟的时候也是最装逼的时候，因为他抽烟时眉毛紧锁，不会吹牛逼，只是沉默着暗自叹息。

毕业各奔东西后我回想起俊贤抽烟的样子忽然明白了，青春就像一根点燃了的香烟，烧到了最后只能灰飞烟灭，留下无尽忧愁；而回忆却像吸进去的香烟，随着日积月累最终成病。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你给我一拳，很爽。他边抽烟边说着。

我也笑着说：是的，我确实打得很爽。

哪知道他反驳说：我说是我很爽，我，我！

我一阵莫名其妙，他难道傻了吗？我给他一巴掌然后他说他很爽。想到这我便骂他道：你有病啊？

他生气地吼着：你才有病，你才有病。

我无奈地说：你傻逼啊，莫名其妙。

许久，他弹开几近熄灭的烟头说：你给我一巴掌总比我打自己好，起码这痛来得我不知所措，来得我无法抗拒……起码只是肌肤之痛。

我愣了下，突然懂得他在表达什么意思，每一个经历过高考的孩子都学会用残酷的眼光看待自己，甚至用自虐的手段转移内心的矛盾和无助。更何况是需要面对两次高考的我们呢？

其实，并不是我们自虐，而是无能为力。随后，我劝他说：俊贤，别这样，好好对待自己，好好努力，付出总会有回报的，熬过去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我们都被骗了，而且我们都情愿上当受骗。神经病！说完他又点燃一根香烟。

我不知道他在胡诌什么，笑着骂他鸟人后便开始去洗澡。其实我不是傻逼，我能读懂：青春是一种病，我们都是有病的孩子。

我原本以为俊贤如我一般，也是一个成绩不如意然后选择复读并期待来年考得更好的方式救赎高考。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俊贤的分数够重点大学的录取线，他为什么放弃呢？

那天午后，我跟曼柯依然在操场里听风读诗的声音。俊贤忽然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他终于还一巴掌了。我没有怨他，但是搞不懂他有何目的。疑惑间曼柯朝着他喊着：你有完没有啊？

曼柯吼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这句话太有歧义，到底是俊贤跟我有完没完，还是俊贤跟曼柯有完没完？

难道他们有属于他们不能说的秘密，我所不知道的？

我没来得及问明白时俊贤已经生气地跑开了，而曼柯用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我。

我说：好了，都是我不好。说完我牵起曼柯的手在操场上散步着。这是我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很软，可内心却没有应有的兴奋和喜悦。

晚自习结束后，我找到了俊贤并问他跟曼柯到底怎么回事？可他一听到曼柯的名字便低头抽烟着，只字不语。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便知道其中一定有事。

我怒吼着：你到底说不说啊？

俊贤依然只顾抽烟。

“啪！”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直接一巴掌打过去。

很狠的一巴掌，烟也被我打掉了，看着他一双血红的双眼我知道他这次一定回还手的，我们难免干上一架。

可是，他没有还手，依然低头平静地从烟盒里拿出烟盒打火机。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他摇头说：不，是我太贱了。

太贱？我实在不懂他在说什么，难道他跟曼柯发什么过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过。

我不懂。我说。

你真不知道？俊贤惊讶地问。

我点了点头。

全校都知道了，竟然只有你不知道？俊贤笑着说，只不过这个笑有点苦涩。

什么事？我问。

你知道我高考的分数很高，我原本是要报厦大。他说。

你的分数我知道，是复读班里最高的，报厦大任何一个专业都没问题，但是你怎么没报？难道又是一个非清华北大不上的……

因为曼柯我放弃了。俊贤说。

我愣了下，这是一桩多么复杂的事。我清楚记得曼柯曾经报过厦大，却因为我而放弃，而俊贤因为曼柯没有去厦大也放弃了填厦大的志愿。如此戏剧性的故事，我不知道该笑着面对，还是哭着去忘记。

我没回答什么，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俊贤也微微一笑便已明了。

这个可笑的青春，可笑的冲动，可笑的无悔，可笑的无奈和选择。

（四）

我承认，我是一个幸福的人，造小屋陋室一方，凭窗可听芭蕉细雨，提笔时候红袖添香，打马而过薄凉的时光，在白云苍狗幻化间用文字雕饰记忆里的刻骨铭心。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里，我变得如此敏感，甚至是脆弱，但也恰恰是在这个单纯得只有残酷的时期里方能拥有最纯洁的爱情和友谊，不是过去了这阶段便不再有，而是过去了一切都不再是旧时模样。

每次踢完球的时候俊贤总会约我去学生街的沙县里喝酒。然后他总会在半醒半醉的时候述说那些难以言喻的故事，包括与曼柯的初识，那是她未转校前的故事，他一厢情愿后穷追不舍，她不闻不问后选择离开，我总觉得他们的相遇是一片放风筝的春天，季节一过终究要断线，但是风筝飞了，握线的他该如何填补这份空虚呢？

还有复习时候莫名的恐慌和家庭的压力，他来复读家人肯定不同意的，所以他只填了名牌大学的重点专业，然而其他的没再写，没被录取后家人被迫答应他复读，要是他们知道他是为了陪一个女子而放弃心爱的厦大不上的话非得气死，所幸他们还以为俊贤是怀着非清华北大不上的志向。但是这些痛苦和矛盾俊贤自己是懂的，付出那么多又如何换得一个未知的以后，这些对他来说，值得吗？更何况曼柯现在又跟我这般亲密，每次他喝到发晕的时候总想给我一巴掌，但是每次都挥起手后又狠不下心来，在半空中举着半天。

于是我说：你还是打过来吧，这样心里会舒服点。但是他并没有动手，突然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像是入夜荒漠上的狼嚎，充满了孤独和苍凉的味道。

此时，我仿佛觉得他如我一般，都是受伤的孩子，在漆黑的房子里舔舐着伤口，然后习惯把流出的血液当颜料，希望能在冰冷的地板上画满窗子，让那些习惯黑暗的眼睛习惯光芒……

又是一个晚自习结束，曼柯先回宿舍，而我依然留在教室里看书，如很多人一样，凌晨的教室，灯火通明依旧。

俊贤突然跑过来找我。他说过来十二点后他将要离开。我不解，以为他又在耍小孩子脾气。随后他又说真的熬不下去，他很痛苦很矛盾。

是的，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的。如果说考不上大学而选择复读是一种残酷，那么考得上大学而不得已复读那便是一种悲哀。这会是时代的悲剧还是我们必然的宿命呢？我不愿去相信这是宿命，宿命不会有这种无能为力的选择，但是偏偏又出现在我已经，而且我也在经历着。

良久，我劝俊贤说：你底子很好，来年再考一个好大学。

哪知道他突然掉下眼泪，他说：我原本就可以上一个好大学了，有必要明年吗？

我愣了下，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又说：离开。

我疑惑地问：离开？

他说：是的，离开，离得远远的，再也见不到她。

我知道他所说的她便是曼柯，想到这我心生愧疚，这事最初因我而起。于是我便对俊贤说：是我害了你。

俊贤笑了笑，拍了下我的肩膀说：错了，兄弟，没有谁害了我，这是我宿命。

宿命？我无奈的笑了笑，不是我试着去相信所谓的宿命，而是我不得不去屈服摆在眼前的宿命。

我们没聊几分钟俊贤便离开了，我猜不透今晚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误以为他是受不了高考的压力跑过来胡言乱语发泄下而已。

可是几天后我便发现俊贤没再跟我们去踢球，问他们班的同学才知道他辍学离开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忽然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何来的勇气竟然敢于背叛一切，难道他不想上大学，他不管那么多人期望，他疯了吗？可是后来时过境迁以后再回想起关于俊贤的故事，我忽然觉得他才是一个幸福的人，在这样一个充满邪恶的时代里怡然放弃一切选择做一名勇士。

（五）

俊贤离开没几天就是暑期补课的尾声了。该上大学的学生也开始准备去报到，而我们也正是开始再一次进入高三的复习阶段。曼柯如以往一样在我快要呕吐的时候拉着我逃课去操场散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徒然有种内疚的感觉，也许是看到那么多熟悉的人都前往大学，而她却放弃一切在这里陪我；也许是忏悔初见时“恶作剧”，她至今仍埋在鼓里。

沉默良久后我说：对了，有件事一直不敢告诉你，不知道现在说会晚吗？

什么事？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

记得，我们是同桌。她说。

那你还记得当时你裙子被椅子划破？我问。

嗯。

其实真的非常抱歉……

我还没说完她便打断说：抱歉什么，其实我应该感谢你。

此刻我也打断她的话，不知何来的勇气让我说出当年的事。其实，那个划破你裙子的钉子是我的恶作剧，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说。

知道？我内心一阵惊叹，疑惑地问。

是的。一开始便知道，但是我看到你宁愿自己光着身子也把衬衣脱下来给我，当时我反倒很感动。

听到她的回答我微微一笑，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在我心里留下多年的心结在此解开可我反倒没有任何欢乐，她的回答如此平淡，正如我们的初识一般，难道是因为我们终究离开所以无所眷念，还是我多虑了？

谢谢你的陪伴。我说。

我会等你的。她说。

我心忖着：等我？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是否在那些不曾属于我的以后？但我依然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随后她说：我想我要走了！

我疑惑地问：走？回教室？

不。

听到她回答不我觉得她像是要彻底离开我似的。那是要离开这里，去远方？我问。

她摇了摇头说：不，不是离开，而是回去。

我讶然，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明明是离开怎么变回去，于是我问道：回去？

她回答：是的，回去，快开学了，我得回厦大了，原谅我没法陪你走到最后，不过我会在厦大等你的。

像是晴天霹雳一样，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出路的迷宫，怎么绕也绕不出来。

我问：你不是没有报志愿吗？

曼柯的表情比我更夸张，她惊讶地说：谁说的？瞎传。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臆想而已，我甚至怀疑她从未真正喜欢过我，我真想质问她为什么，如果不能陪我走到最后那么就不要开始，我真不需要怜悯，甚至替俊贤感到无比遗憾，如果他当时没放弃志愿现在应该是跟曼柯在大学里。

可是当再一次看到曼柯的笑容后我什么话也没说，我知道我太容易心软了，我不忍心责怪她，甚至是微笑地送她离开。也就这样，送她离开在天涯海角外，且落鸿一声，而音信全无。

你的少年少女时代是如何的模样？

是否有过美好的回忆，或者留下太多回不去的回忆？

以后的许久的日子里，每当我回想起我的少年时代，总觉得我们都是世俗的棋子，我、曼柯，还有俊贤，还有一起长大的同学以及遥不可及的以后，一开始我们都想象所有人都有个美好的未来，可是到头来才知道未来的未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但有时候回想起来仿佛觉得这是时光给我们的馈赠，就像是曼柯曾对我说的有你相伴便不后悔。

是的，彼时我是一轻狂的少年，在这个矛盾的时期听到这样一句相濡以沫的话足以让我感动一辈子，在以后的许许多多日子里，当我们阅过太多慷慨得十分廉价的爱情和友谊后，方明白年少时这最初的感动是如此可贵。

致我的少年时代，谢谢有你们的相伴。

致我们的少年时代，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