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立冬。
午时给爸打了电话,想高兴地告诉他这个讯息。并不指望他会为我的留心而惊喜,只想让他间接地获知,我开始像他们一样,对与农事密切有关的节气敏感、渐渐开始知道记取。每次知晓,某个节气在悄悄贴近,就会多少想起老家,远在山东的她,散发着小麦花开时独有的簌簌香气。
未料,昨天也是姥姥去世一周年的日子。电话拨通的那刻,爸正载着妈,在初冬的严寒里,去向姥姥的坟地拜祭。
之前我曾在夜晚的梦里梦见她。是日,我告诉爸。爸听不太清,反问是不是在前一天晚上的梦里,我否认了。那个梦已经模糊不清,只知道姥姥,仍是那独特的,活泼泼的,爱唠叨的,老太太。向来我的梦里不会有自己,多属旁观的暗在的角色。那天的梦,也是我在旁看着,姥姥在石榴花边默默完成一些细微的小事情,又或只是看她静静地坐在惨淡的房间里,就如她的生前。
她一直给我这样的印象,目光苍老,如同散光的玻璃碎片,水光扑朔的湖面,自得,闲哉。动静相生。
她是小脚的老人,不经意望向那对缠裹的双脚,远离了触目惊心的大的行动,单单只余丝丝扣扣的爱怜而已。头上永远束起一个小小的发髻,灰发杂生,其它是或银或霜的白发,无声相伴,也为无情地抽取。脸庞饱满,嗓门总是很大,会很大声地跟姥爷讲话,也会声音很大地跟我们问个没完没了。
她太喜欢去市集上转。拎个小小方方的篮子,牵着孙子或者只是自己,一种类似视察的仪式。路上一定会停停行行,总有说不完的家常话。实际,她每次在市集上买的东西少到可怜、好笑,有也只是不足道的几件。有次,妈从她那里回来,说姥姥给她在集上买了一双布鞋,只花去几元钱,说的时候,表情颇有些自豪。闻此,我微笑了,只为立刻就可以勾勒出她在地摊前严肃不苟、善不甘休的神色,以及流淌在那双布鞋上的珍稀却美好的一上午的有关一个老母亲的光阴。
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大概有十几岁,鼻翼两侧及腮边爬满青春痘。那是我最为苦恼的往事之一。当时无知,以为是很要紧的皮肤病,偏讳疾忌医。确切地记得,为了医我,是姥姥四处打听,在那个十分炎热的夏季,带我去她所居隔壁村子一个据说著名的女人那诊治,拿了专门擦拭的药膏。细节已经淡去,当时对我护佑所生发的情意,此去经年,依然如老家的梧桐树,蓊蓊郁郁。
姥姥家有一方小小的院子,栽满姥爷的小石榴花,还住着他们的鸡和鸭。她的房檐好低,遇雨滂沱,有时会漏。院子中间靠近鸡圈的位置有一口水井,里面蓄着丰富冰凉的井水。每次去看望,我经常会用力地趴在井杆上,支起矮小身体,努力帮忙压水。水汩汩流出,清澈明净,注入水缸。水缸下方及四壁寄生有墨绿色水藻,每有水的响动,便会奇异地呈现出光与色的不同。
那个时候,有了水声,天空和地面倍显安静。妈会默默在堂屋里,帮姥姥切菜,那间幽暗狭窄的小屋子,要大敞开木质房门才能遛进一线线光明。姥姥则在水井斜对的厨房,起锅,加水,添柴。青烟袅袅飞出。
那年暑假回家,专为见姥姥最后一面。
天气很热,姥姥已经神智不清楚,枯瘦,干瘪,昏迷。自走进那间房间开始,我就流泪不止,哭着唤她,希望她能够醒。她真的听到,叫我的乳名,不停地叫,伴有痛苦所致的间歇。她哭诉自己很难过,抚着我的手,声音像只决绝的倦鸟,凄楚。仍想飞。却不得不栖息。
不久之后,姥姥还是走了。妈说是种解脱,她很累。
姥姥生前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早年还有一个女儿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