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西边,过了一座拱形的石桥,再往西走三里地,有一片神秘的地方。谷家村的人叫这片地方为桃林。谓之林,是因为桃树多,一棵棵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大片。谷雨不知道这片桃林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但谷雨从儿时起就知道有这片林子了。
这片桃林每年春季都会开出粉色的花,站在石桥上,向西眺望,目光的尽头,天地连接处,是一片粉红的云霞。一半接着天,一半连着地。或者可以说是,这条粉色的云霞分开了天和地。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经过一个弧形的运转,傍晚就回落到那片云霞里。
谷雨总是幻想着那里住着一位仙子,身披粉色的轻纱,谁要看到她,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谷雨还真的做过这样的梦,她刚要说出自己的愿望时,就醒了。
那片桃林离谷家村只有三里地远,但谷雨从没有去过那里。
因为,如此美丽的地方,却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禁地。
大人们说,那是个不干净的地方,至于怎么不干净,大人们说的含糊不清,只是明确的恐吓孩子那里有鬼,专吃小孩。
李立夏很不以为然,她说她每次薅草都会到桃林里去,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鬼,倒真有几座好看的坟墓,像个小型的漂亮房子。
她还给跟谷雨说,桃林里的草茂密又鲜嫩,猪喜欢吃。春天,桃花开了,花瓣落了一地,躺在树荫下,看着桃花空隙中的蓝天,桃林深处传来几声鸟叫,真是恣啊!
谷雨被李立夏描述的景色迷住了,她也想去看大片的桃花,躺在桃林里听鸟鸣。
但奶奶说的事情又把谷雨吓住了。
奶奶说,可不能去噢,那里埋的都是些少亡鬼,谁家生了死孩子也扔那里,阴气重,不干净的。
谷雨问,什么是少亡鬼啊?
奶奶说,就是那些还没结婚就死去的年轻人,有病死的,有喝药自杀的,还有上吊的。
奶奶说的神秘兮兮,谷雨听的鸡皮疙瘩直起。
她跟李立夏说,以后别去那里了,不好。李立夏就笑她胆子和芝麻粒样。她说,你看,湖里哪块地没有坟?再说又死了的,还能爬出来吃了你啊!
谷雨听李立夏说的更可怕,只让她别说了,鬼听见了。
李立夏哈哈笑着,哪有什么鬼,那都是吓唬小孩子的。
谷雨撇撇嘴,心想好像你不是小孩子似的。
又想,可不是嘛,她都来那个了,真不是小孩子了。谷雨想,她什么时候能来那个,来了那个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也不怕鬼了。
谷雨的胆子小来源于她丰富的想象力,也源于她曾看过很多本粗俗的民间鬼故事的杂志。
春天没去成桃林,谷雨特别想在秋天去。
因为李立夏神秘跟谷雨说,秋天的桃林才是最办事的。一林子的大蟠桃,那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啊,随便吃,随便拿。
如今八月刚过,瓜果飘香,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谷雨倒把这事忘了。但李立夏没忘。
这天,天气非常吸潮,阳光不冷不热,风不大不小。谷雨正在家里洗衣服,一家六口人的衣服装满了一个大铁皮盆,满满一盆衣服,水都是黑黑的,谷雨用力的搓搓搓,正搓到手疼,李立夏站在前面的小路上喊她了。谷雨甩甩手上的水,大声答应着,谷雨还正在用清水洗手的时候,李立夏已经等不及她过去自己先跑过来了。
“哎呀,你真磨叽,等你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哎呀,我就洗个手……”
“赶紧的,别洗了,咱去桃林摘桃吃。”
“哎哎,拿个口袋。”李立夏在门后翻出一个化肥口袋。
“拿口袋干嘛?”
“到那你就知道了。”说着,李立夏就把谷雨拽出了门,走出好远,谷雨忽然想起来门没锁,又跑回来锁门。气的李立夏直蹦。
过了桥,就是稻田地,马上就要收割的稻田,就像一片沙漠,在沙漠的尽头,有一片绿洲,长条的绿洲,由南向北,横在天和稻田中间,那就是神秘的桃林。
李立夏的个子还没谷雨高,但走起路来却像一阵风。谷雨小跑着都跟不上,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捂着个肚子直喊慢点慢点。李立夏走一阵,又回过头来去拉谷雨一阵。终于,桃林放大在她们的眼前。走的近了,桃林就看不到全貌了,长长的一溜,在一条高高的土堰上,更像一条密不透风的屏障,谷雨经常在石桥上看到太阳落到屏障的后面,不知在屏障的那一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越靠近桃林,谷雨的身体就越僵硬,她仅仅攥着李立夏的手,脚步越来越迟缓。李立夏却像是带着一种兴奋的期待,使劲的拽着谷雨向前。
当她们爬上土堰,钻进那片桃林是,谷雨的第一感觉是,桃林把她们吞没了。但是这种感觉瞬间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挤得无影无踪。
眼睛所及之处,头顶所碰之处,都是白里透红的大桃子。一颗颗饱满带着绒毛的桃子悬挂在绿叶枝桠之间。承托绿叶和桃子的枝杈像童话故事中巫婆干枯的手。
谷雨看呆了,忽然间像是拥有了一座巨大的宝库。这些桃子就是宝藏。谷雨伸手摸着这个,摸摸那个。又用鼻子闻闻,成熟的桃子香甜的气息让谷雨忍不住想咬一口。
这时,李立夏已经开始摘桃子了,她爬在低矮的桃树叉上,伸手净拣大的摘。摘一个往地上扔一个,她看谷雨还在愣愣的看着那些桃子。哑声说:“你往口袋里拾啊!快点!”
谷雨很奇怪她为什么声音那么轻,顿时也感觉紧张起来。她蹲下来捡桃的时候,发现没有桃叶遮挡的下面可以看得更远,桃树整齐的排列,像远处延伸,像一条时空隧道。忽然,谷雨的眼睛触及了不远处一座用水泥修葺的非常漂亮的小房子。谷雨很好奇,大声喊李立夏“哎哎,那边有个小屋,真好看来,只是怎么那么小。”
站在树杈上正忙着摘桃的李立夏被谷雨忽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嘘嘘”个不停。谷雨不明就里,正要问干嘛呢?就听到桃林深处传来一声狗叫,接着有一个粗嗓音喝到:“谁在那!”
谷雨吓了一跳,只见李立夏咚的一下从天而降,胡乱往口袋里塞了几个桃子,抓起口袋,拽着谷雨撒丫子就跑。
谷雨以为有鬼追来了,吓得头皮发麻,跟着李立夏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头发挂到树杈上,也顾不上疼,只是一路狂奔。刚才从哪里爬上来的,早已不记得了。见到一条空隙,就钻了出去,几乎是从土堰上秃噜下来的。刚秃噜到底,谷雨正想松口气,转头一看,啊的一声,这回轮到谷雨拉着李立夏跑。是一条狗,一条和谷雨差不多高的狼狗,从土堰上正往下冲。
谷雨虽然自己家也曾养过大狼狗,但是她一直怕狗。这下,谷雨跑的比李立夏快多了,狗越来越近,谷雨快绝望的时候,凉鞋的扣断了,一直鞋子甩到空中。谷雨光着一只脚,还在拼命的跑,李立夏就在后面叫她。谷雨回头一看,狗已经夹着尾巴回去了。李立夏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你的鞋把狗吓回去了!”
谷雨从没有像这次这样狼狈过,她看李立夏笑得直不起来腰,也咯咯笑起来。
李立夏没有告诉谷雨,这片桃林是被人承包了的。桃林里有看桃人,看桃人有一支猎枪和一条狼狗。他们就住在桃林的深处。
谷雨以为是探险发现的巨大宝藏,原来都是属于别人。这让她很失望,她曾在心里把那里当做自己的神圣之地。
失望只是一瞬间,李立夏她们的战果倒在地上,竟有十几个呢!她们哈哈笑着,心情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