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曾看过不少鬼故事,此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些青面獠牙的鬼怪样子,头皮一阵阵发麻,抓住李立夏胳膊的手不自觉地越抓越紧,直到李立夏“嗷”地叫了一声,把谷雨也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
“鬼火”似乎听到她们的声音,竟集体向她们靠近了过来。
李立夏的胆子到底是比谷雨大了些,壮着老声吼道:“谁!谁搁那日鬼倒毛的!”谷雨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哈哈!原来是两个小丫头子!妈个鬼!把俺也吓得不轻!”这是一个正在变声期的声音,流里流气的肆笑着。
原来是人,谷雨和李立夏同时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又紧张起来。
有些时候,人比鬼更让人害怕,这是谷雨长大后总结出来的。此时只是感觉一种不怀好意,正向她们靠拢。
那群“鬼火”瞬间靠了过来,隐约中,谷雨看清是五六个十四五六岁男孩子,都留着“汉奸头”,穿的不三不四。每个人手中都夹着烟。不时把烟放进嘴里使劲吸一口,吸得时候烟头就猛然间亮一下。原来这就是“鬼火”
谷雨和李立夏马上知道了,这是群坏小子。谷家村里也有一群,总是偷偷背着大人聚在一起抽烟,一起打架,干些自以为很能的事情。谷雨时常能看到拿着鞋刮子追着自家小子满庄跑的中年汉子。
这些小青年被称为“小痞子”。小痞子们正处于荷尔蒙满溢的青春期,到处找些刺激的事情干,不知天高地厚。不久前,听爸爸说过,有一伙不学好的小青年,半夜拦路抢劫,被联防队的给逮了起来。
谷雨和李立夏不知他们要干嘛,正要从一侧绕过他们,不想却被一个高个子拦住了,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嘿,哪庄的?黑灯瞎火的哪去啊?”高个子说话了。
“哪去管你屁事?让开!”李立夏的嘴总是不饶人,即使在这种有着危险气息的时候。
“吆喝!小丫头子还怪带劲来!”高个子带着流里流气的语调,其他人跟着拍手肆笑起来。烟火在黑暗中不断的晃动。
“我们身上没钱。”谷雨颤抖着声音。
“哈哈哈哈……”几个人像是听了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渗人。
“黑哥,讲个故事给她们听。”一个声音带着隐隐的期待。
“嘿嘿,讲个故事!讲个故事!讲那个夫妻捂被窝的故事!”其他几个声音压抑着兴奋和期待,七嘴八舌地起哄。
谷雨和李立夏不知想他们想干什么,只感觉气氛中掺杂着一种邪恶的恶意。
谷雨轻轻说了一句,“咱往后跑!”李立夏点了点头。趁他们不备,二人转过头撒腿就往鲁家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吓跑了!这就吓跑了呢!哎——故事还没讲来!别跑哦!前面有鬼哦!噢——噢——”
小痞子没有追上来,跺着脚在后面唱着:“月亮似落似不落,一对夫妻捂被窝,你说他说她也说,正好高岗对凹窝……哈哈哈哈哈……”唱完就爆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两个女孩像受惊的小兔子,拼命向前狂奔,两旁黑黢黢的树影不断向后跑。慌乱的脚步声啪啪踏在土路上的声音格外明显。
终于后面那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邪笑声听不见了,她们才停止了狂奔。在黑暗中无声地走着,不敢再回去了,只好向前走着,谷雨感觉离家越来越远,心里越来越恐慌。
“早知道不来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别哭!”李立夏也想哭,但她硬忍住了。
忽然前面悉悉索索出现了一个黑影,似乎还有咳嗽声。二人猛地站住了,害怕又一次在心底蔓延。
黑影子越来越大,似乎像是一个人拖着一个东西在向前移动。那个人又咳嗽了一声,谷雨忽然感觉这咳嗽的声音好熟悉,她抓住正要再往回跑的李立夏,“别动,好像是俺爸。”
二人站着,支着耳朵听。接着那个黑影子又和另一个人低声说了两句话。
“爸!阿爸!”谷雨探着头试着喊了两声。
前面沉默了两秒,“是雨啊?”疲惫又诧异的声音。
“爸!爸!恁怎这晚才来啊!吓死俺们了!”
谷雨刹那间感觉天地间到处都安全了,哭着跑了过去。
原来谷雨的爸爸和三叔虽然中午就到了鲁家村,但木板厂人太多,一直等到了天快黑才轮到,这不,拉着解好的木板,正回呢,就遇到谷雨和李立夏了。
谷雨和李立夏只是说以为迷路了,才吓得哭得。遇到小痞子的事情没提起。
爸爸拉着板车,一路上不断呵斥着谷雨,不听话,跑来这么远,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好?三叔也跟着说,我跟你爸一起来的,还要你来帮推车?还不够让人操心的!
谷雨和李立夏一路听着他们的数落,也不作声,回到家后,惊吓又疲惫的谷雨穿着汗透了的冰凉的湿衣服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就发烧了,三十九度半,咳嗽不止,直到一周后才好,从此就落下了气管炎的病根。只要一受凉就咳嗽,喉咙里吱吱作响,喘不开气来。为此妈妈不知找了多少偏方让谷雨吃,其中,光生鸡蛋就喝了一个月,也不见好转。
后来,上了初中以后,气管炎的毛病竟然出奇地痊愈了。
李立夏没有发烧,倒是好几天精神愣愣的。她妈说可能是吓着了,就带她去村里的信主的人家做了几次礼拜,让教徒给祷告了几次,竟也慢慢好了。
自那以后,谷雨和李立夏像是约好了似的,闭口不谈那次经历。
李立夏的脸色越来越白,连嘴唇也泛着白,流鼻血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好几次正上课,就听到后面忽然“报告”一声,谷雨回头一看,还不等老师说话,李立夏就已经扬着头,捏着鼻子,冲出教室,直奔河边了。
谷雨担心地跟她说:“你这老淌鼻血,每月那里还淌血,会不会把血都淌完了啊!”
“滚蛋!好的不说!”李立夏佯装怒了来打谷雨。
“哎,我说真的,你不让你爸带你去看看啊,老是淌血不好哩。”谷雨看着李立夏苍白的脸,似乎比前一阵子还瘦了。
“没事儿!我血多,淌不了!再说俺家里哪有人有闲心又有闲空带我看?”李立夏说的没心没肺,眼睛却看着地。
杨树的叶子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杈上露出了黑乎乎的鸟窝,谷家村低矮参差不齐的房屋也显现了出来。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到处一片萧瑟的景象。连村西胜利河里的水都要干了,曾经茂盛青绿的水草,也像干柴一样堆在河里。岸边的草早已经枯黄,一片片被烧得焦黑。明年春天,这些焦黑的地方会再次露出嫩芽。
谷雨站在胜利桥上,看着顾家村的方向,墨灰色的树林中竟然还能看到一点点鲜亮的橙红,那是李立夏家后的柿子树。
这年秋天快结束的时候,谷雨一家搬到了公路边上的商店里住了。新盖的房屋还带着新鲜的水泥和石灰的味道,前面是摆满了货品的店面,后面是一间低矮的小平房,里面摆了三张床后也不剩什么地方了。边角处还搭了一个简陋的锅屋。爸爸妈妈再也不要每天早晚村里店里两头跑了,生活上方便了许多。
但那时起谷雨每天上学就走另一条路了。这条路是乡道,很宽,上面铺满了红褐色的碎石子,下雨天再也不会满脚泥巴了,但鞋底子坏的特别快。谷雨又十分想念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了,那路上有小池塘,还有李立夏。
这天早晨,谷雨刚起床,正蹲在门口刷牙,爸爸刚把门打开,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神色有些慌张和着急。谷雨认识,是村里的谷二毛,也是李立夏的邻居。
“拿包红杉树。”二毛从口袋里掏钱的动作有些抖。
“大清早的怎么了这是?”爸爸也看出了二毛的异常,把一包红杉树烟扔到了柜台上。
“你说这事儿弄得!这事儿弄的!艳梅个熊丫子能喝药了呢!”谷二毛的手有着抖,两次才撕开烟纸,好不容易拽出一根烟塞在嘴上,划了三次火柴才把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