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如晤

寒雨如丝，纷纷滴落在黄昏后欲眠的人间。天边暖黄如迟暮老者，在秋风的催促下，缓慢的闭上了疲惫的双眼，沉沉睡去，睡梦中又依稀带有笑意，似是梦见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那个人儿。

有一老者，身着麻衣，提一壶老酒，缓缓走在俞渐寂静的街道上，任凭细雨吹打在满满黄皱的脸上。他闭上眼，仔细的感受着淡淡凉意。他想起她曾经说过，她喜欢细雨飘打在脸颊上的感觉，冰冰的，凉凉的，舒服极了。她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东郭城郊，三三两两行人，似是无心观赏雨景，匆匆忙忙与老者擦身而过。老者仍是不急不缓的走着，每一年都是如此，算到如今，已是第二十个年头，他望着已经渐渐近了的碑林，还是难免怯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老态的神情。

“是的啊，都老了。”

老者看着身前的墓碑，坐下身子，拿起手中的酒，慢慢的洒在这青石铺就的碑前，一点一点，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老者突然嗤笑一声，

“当年你说你想喝酒，杜如康那家伙明明家里藏酒数万，偏偏给你煮了一碗米酒，而又误打误撞，你便喜欢上了。真是想不清楚，米酒哪里算酒啊，一点酒味都没有。不过如今仔细想想，你当时其实不是想喝酒，只是想找个理由不去舞那场剑罢了。“

“你走了之后，林家那个小家伙终于修成了第十三剑，想到当年他总是跟在你后面无耻的大喊长大要娶你做媳妇就来气，因为这个没少收拾他。现在江湖上都喊他小剑圣呢，我也试过那一剑的威势，的确有个样子，也像我当年的风范。”说到这，老者毫不掩饰的一脸满足，没有一点羞耻感，似乎也是在欣慰那个曾经悉心培养的少年，终于有了宗师的样子。

“而杜如康依旧是每天醉心于酿酒，似乎那坛说好了给我们当贺礼的醉生梦死，已经快捣鼓出来了，也真是墨迹。催了他几百遍才有了现在的进展，还振振有词的说酒这玩意急不得，得慢慢来，不然很容易前功尽弃。听着他叨叨这叨叨哪的，有时候真的不免想起了你还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仿佛让他说一整天都可以不带停得。”说到这位相交了一生的话痨老友时，老者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又似乎是想起了几件损事，老者竟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肯定想不到的是，孙大胜那个憨货居然摒弃前嫌回到了拳甲门，也理所当然当上了掌门，最奇葩的是，他还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啧啧，真的，那脸蛋那身材，没得说。”老者说到兴起时，突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一双要杀人的眼神正盯着他，他连忙打住嘴，改口道。

“当然了，肯定比不上你了，就连十分之一都不如，对，十分之一都不如。你当年好歹可是万千少侠豪杰的梦中情人，那姑娘哪有你这么气派，对吧。”老者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顿了一下便又是滔滔不绝了起来。

“莫惜命依旧是干着杀手的行业，原本就是杀手榜天下前十的家伙，现在更是混到了杀手界扛把子的地位。江湖上都传言除了我与李慕白，吴王孙等寥寥数人，他尽可杀之。那气派，真是羡慕不来的。”

“赵悠悠，贾富贵他们都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一直嘲笑贾富贵那胖子会人如其名，穷一辈子，可现在人家现在人送外号中原财神爷，钱多的不要不要的。我一直记得你走的那天，他和赵悠悠在你的灵柩前跪着哭了一夜，那夜之后他发誓他会成为天下第一富翁，给你修一座天底下最大最漂亮的房子。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你也该放心了。”

壶里的酒逐渐的倒完，流完最后一滴时，老者缓缓起身，而随着这个过程，老者身上的气势随之改变，再没有日落西山的暮气，有的，只是盛气凌人的剑气。

“你让我二十年之内不能报仇，我答应你了，但他害你身死的仇，我始终没有忘记，所以这一次，即使你会生气，我还是会去，有本事你从天上下来拉住我啊。”

老者的脸上缓缓漏出疲惫的神态，伤感之意尽显于表。

“可我知道你下不来的，所以就不要阻止我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苟活了这么久，我真的很累了，真的很想去陪着你，就让我任性这最后一次吧。故人皆安，我想我真的可以休息了。”

老者的手上蓦然的多出来一把竹剑，秋风渐起，落叶飘零在漫天细雨之中，天地间像是骤然间失去了色彩，只能听见剑气疯狂翻滚的声音，如泣如诉。

“这把你走的那年，在桃花李林，你用青竹，为我削的剑，我始终带着，我知道，你是想我不要为你报仇，你怕我会死，也应该是愧疚那个老家伙吧，可是，我都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又怕什么呢。你欠他的，也早就还清了。”

“生前你总说我舞剑没有美感，毕竟有你这个世间舞剑第一人在这里，我当然不敢显摆，只是现在你不在了，总该让我逞能逞能了吧，你就这样安静的看着我，为你舞这一场吧。”

老者起手之后身形如幻，空中只有漫天剑光闪烁，时而有莲花绽落，时而有飞龙长啸，时而有天人低语，时而有白鹿寻山。大千景象，尽在这剑光中，一一显现。

他未发现，坟上有一朵洁白小花，在风中轻轻摇动，像某人带着浅浅笑意，静静看着她最心爱的男人，为她画出这芸芸众生。

那一日，魔教山门前，有人手持竹剑，独上重楼山，一日后，有人来到此地，发现重楼山中，尸横遍野，无一活口。十大护法，尽殁于成仁湖畔。而魔教教主十一楼，被发现死于至尊座之上，全身上下剑痕累累。魔教从此，在江湖上彻底除名，天下无人不惊。

那一日，长安碑林有天地异象而出，后世人传颂是仙人降世，福泽大地，天子即日下旨大赦天下，减赋三年。

老者舞完最后一剑，天地尽归于平静，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缓缓坐在坟前，就这样温柔的看着，似乎要看到地老天荒也看不够一样。

那朵小花，终究是被风吹落，缓缓飘荡在老者身前，像是美人轻舞。

老者就这样满足的笑着，依稀中，他看到那个思念已久的人儿，就这样轻踏着步子，来到他的眼前，他坐着看着她，目光温柔，她蹲着看着他，目光狡黠。

“快走吧，我都等了好久了。”

"嗯，好。”

那一日，剑圣许长安辞世，这个俯瞰了天下几十年的人，走的那一刻，笑意如春风。

长安得许，佳人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