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出时间临近全年最早的那个时候,我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两个苦难。
我陷入了人类低俗的我万分鄙薄的感情旋涡中。
——我因此忘记如何下笔写诗。
每一次开着播放器从哪一首歌曲中捕获瞬息万变的灵感最惊艳那一瞬间而迫不及待拿起笔,下一秒与我的灵感南辕北辙的东西立刻不受控制地涌进大脑,再下一秒,我便只能挫败地丢下手中的笔。
甚至这最后的一个动作,还必须强制自己做到,要不然我就会忍不住开始写她的名字或把她存留在我记忆中的那副模样画下来。
虽然我是个诗人,但字非常丑;且因为我是个诗人,所以画也丑。
她曾经明确表示她嫌弃靠矫情文艺吃饭的我,在我辩解那方块大小不足百字的诗是我冥思苦想一个通宵的结果时,她只会轻屑猜测那段时间我不是在水群就是在刷论坛,仅有的一点中场休息时间,一定是在换歌。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工科生,理性缜密的思维,用科学方法论来解释世间的一切不可说不可说的美好,付出与收获转换的公式详细又好用,敲几行代码就换几块钱,人生历程乏善可陈却平坦顺畅。
真是,我居然会与这般无趣的人成为挚友。
然后我竟爱上了这位嘴巴恶毒心脏冰冷的挚友。
她曾经试图把她的思维教给我,从细枝末节寻找细索,把一切指向的真相解读出来,考虑各种因素,最后迅速将最佳解决方案实施。
我没学到精髓,但懂得了最后一句。
在彻夜未眠落笔不成章的第三个深夜,我果敢地翻过宿舍的围栏,就着路灯暧昧的光,往她的学院的实验楼走去。
比起我这种文科生,工科生才是更容易猝死的生物,日夜颠倒,时不时来几天彻夜不眠,拿咖啡当吊命的人参喝,卧蚕下深深的黑眼圈在电脑屏幕灯光下宛如恶鬼。
我差点没被她吓死,她也是。
--嘿,我亲爱的王尔德,你怎么这个点钟来找我?
王尔德,波西。
这样指向明确的称谓是我们玩笑的代号,从什么时候我以《夜莺和玫瑰》为灵感写了一首诗之后在玩笑间形成,并且我们俩毫无介蒂一直沿用。
如今这隐着深层含义的的称谓像是迫不及待要揭开一切我抗拒又隐瞒的东西了。
我写不了诗了。
我亲爱的波西,我失去我赖以生存的骄傲了。
我抗拒你在谈话中时不时出现各种你的专业术语,你也不允许我在说话的时候突然说起某个你不认识的作家曾经写过什么话,我们如同世间无数普通朋友,心理距离的缩短源于地理距离的缩短,在平凡无奇的每一个下午茶与逛街时间变成勉勉强强的挚友,按你的说法,不过是人类可耻的寂寞与自身对庸俗的妥协才让我们成为彼此唯一的挚友。
我亲爱的波西,你能不能告诉我,既然如此,为何我还会陷入人类低俗的我万分鄙薄的感情旋涡中,还因此忘记如何写诗?
第一个问题无法启齿,第二个问题我其实知道答案。
除了关于你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想写,而关于你的一切,我却写不下去。赞美太违心,嘲讽也太违心,谈友情太虚伪,谈爱情更虚伪。
亲爱的波西,当一段关系有一个人擅自改变了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定位,又企图改变对方的,借此来完成这段关系的彻底改变,最大可能是毁了维持的关系,还是达成。
她保存进度关掉电脑,笑看我。王尔德先生,你的问题缺乏太多细索了,不同的关系决定了不同的相处方式,不同的性格决定了对关系不同变化的不同看法与行为,而且一切的关系并不只存在维系与断开两种状态。
我茫然看她,心想着用理性思维和她拐弯抹角说话只会把我绕进完全不明所以的状况中,那我要是给她朗诵一句“唯梦闲人不梦君”,她会不会以我又掉书袋为理由直接把我推出她的实验室?
换个说法,你举个例子吧。
我开口的声音如同千百年未曾运作已经老坏的机械发出的一样,沙哑,艰涩断断续续挤了出来。
挚友变情侣。
我亲爱的波西侧头看她的电脑,那里有种莫名的怀念,声音在这寂寥无人的空间里带我溯源时间,寻找那最重要的线索。
--我被一个人乱了心性,这个人用隐晦却明显的称呼来让我的心性,我想这个人是爱我的,可是却不自知。这个人的理念永远是精神重于一切,这个人的爱情的爱情是笔下的诗,是眼里的诗,是心里的诗,却不能是我。可笑的是我却曾经觉得物质重于一切,爱情是为排解寂寞而存在,是假意的掩饰人类可耻的欲望而存在的产物,而所谓情侣不过是随时可以召唤得到的饭友罢了。
--我们两个人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去寻找情感的真谛,虚妄或理性,都其实是片面又自大的。我终于屈服于我与常人无异的事实,至于另外的一个人,我一直在等,我知道这个人会明白的。
我盯着她半晌未言。
我为什么无法写下关于她或关于我和她的诗?
因为我一落差便只有四个字。
我想要她。
我想要她。
我想要她。
其他矫情的铺垫,都失去了意义。
夏至时节的初升的太阳,温柔地把它的温暖洒落在屋子,不容抗拒地击破一切的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