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风卷起了浮土，带来了蓝色的寒意。宏伟的尖顶高塔依然孤独伫立，却再不似白天的威严。远处从那散发着温暖橙色光芒的窗里传来的吱吱呀呀的唱片声隐隐约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
洛天依正缩在高塔脚下，幻想着明日的午餐。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葱油饼上碧绿的葱末，色泽均匀的烧鸡上涂抹着奶油，内里早已塞满了葡萄，西红柿和柠檬。尽管她只是以前在镇里的善人家里干活时遥遥的见过那些可爱的精灵。
好像真的股奶油的香气！甜甜的，好像春天里那些挂着蜜引动蜂蝶的花儿，越来越近......
洛天依猛地抬头。
满天星光里，她披着一条织着复杂火凤的围巾，手捧着一大袋还热气腾腾的布丁，笑的温暖。发丝挠在天依脸上，像她手里的布丁一样，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我叫乐正绫，你呢？你似乎在这里很多天了。”
“我叫洛天依，唔谢谢你的饭菜....”洛天依把腮帮子塞的鼓鼓的，能说出这些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乐正绫看了直发笑，不过这影响不到专心的天依。
“吃完饭跟我走吧，我也怪无聊的，陪陪我，好吗？”看到天依脸上的犹豫，乐正绫又补充一句，“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
天依于是跟着乐正绫走了。镇子里少了个小乞丐，不过也根本没人会在意。
黑漆漆的大船停靠在一个荒废的港口，像一团令人恶心的灰色阴影挥之不去。洛天依看着它，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许多人走装载着物资，更多的人吆喝着，努力使那几面脏兮兮的船帆升起来。
“大海为我们所拥有，
拥有无穷的力量，随心所于，四处漂泊”，
“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着，有些人航行在海，带上牢笼的钥匙，以及偿还恶魔的债，”
“我们努力前往费德勒绿地，钟声响起，来自深海坟墓，发出沉重的声响。
“警告所有人，注意暴风雪，扬起回家的帆。”
铁链吱嘎转动，显然有些年头没修理了，不过那些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洛天依安静地听着，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歌好听。乐正绫在一边陪着她听，同样不说话，直到最后一个词随着涨起的海浪拍打在船上粉碎成浮渣和泡沫。
她们继续向前走，洛天依有些不安的抓住衣角。不过想到香喷喷的羊肉，有金色光泽长棍面包，她毅然选择了继续踏上这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二）
“小绫啊，她就是你找的仆人吗？”一个有些留着寸头光着脊梁露出宽厚脊背的男人远远喊着。看来是这个乐正绫的父亲，洛天依猜着。
“不错，虽然黑了点儿，瘦了点儿，但是个美人胚子。小绫你放心，放爸船上，不要一个月，保准给你养的白白胖胖。”不待乐正绫搭话，那男人自顾自地说，然后接着指挥船员干活——看起来他不是船长就是大副。
乐正绫好像早已习惯了，拉着天依参观了整条船。黑暗狭小的船员舱室，吵吵闹闹满是无数口大锅散发出的蒸汽的厨房。这样破的大船当然是靠划桨前进的，所以船舱里常年开着窗，只为驱散那令人作呕的汗臭。桅杆上空空的，什么旗也没挂。
乐正绫带着洛天依上了甲板最顶层的房屋，这是一间比较整齐典雅的房间。至少大床上安了帷幔。墙上挂着一柄华丽的金剑，看来房间的主人很喜欢兵器。
乐正绫收拾出了一个小床：“你以后就住我房间吧，晚上也能说说悄悄话。”
洛天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留在了这条不知来历的船上。
不过饭菜如她所说，真的很好吃。
这天，船终于起航了。
洛天依在船上遛达着，每见到一个人，无论那人跟不跟她打招呼，她都会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实在是无聊，趁着抛锚瞭望的时候，洛天依将船上所有的帆布都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觉得看着舒服。
不过很快就不无聊了。
乐正绫找来了，一边埋怨着天依让她找得好苦，一边不容分说的拉着天依登上了船尾的瞭望台。
天依呆住了。
太阳已经落下大半，然而隐没在海面以下的那部分却依然耀眼，仿佛半凝固的煎蛋，不，也许是燃烧的火炬才更恰当一些，蓝色的海水仿佛突然有了莫大的吸引力。
“怎么样，大海美吧！”乐正绫伸出双臂，似是要拥抱这璀璨的晚霞。棕黑的发丝在她耳边飘动，被夕阳染上金色的轮廓。
见没人应答，乐正绫奇怪地转过头，却看见天依痴痴地望着自己，如水的眼波里盛满了温柔。
乐正绫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洛天依的脸颊亦是羞红的如那三月的夹竹桃样鲜艳欲滴。
（三）
海上起雾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好像将这艘大船带入了一个什么幻境，却还有些神奇地能听见贼鸥干哑的叫声。水汽像正拍打着船底的浪花，一勾一勾的，非惹得人心里发痒不可。洛天依坐在船头，小脚一扬一扬的听乐正绫给她讲海上的故事。
远处隐隐出现了巨大的黑影。
“头儿，发现肥羊了！”隔壁舱室那个爱笑的水手兴冲冲地向船长汇报着。
“好久没钱花了，来的倒正好！放下小艇！靠近那只船！”乐正绫的父亲大笑。
“阿绫，他们要干什么？没事，天依先回房间吧，太热了，咱们回去接着说。”
“哗啦”小艇被放了下去，天依听到对面的大船上有人在尖叫。
几只锚钩搭上了那条船，“啪”，天依一哆嗦，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战栗。
隐约能闻到硝烟的气味。
天依被乐正绫带回了房间。但她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天的天气很晴朗，海面平静如初，不时有可爱的海豚从碧波中钻出来，水花却不大。船员们都在涨红着脸在打着牌。
“阿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乐正绫微笑了，脸上的线条好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瑰美。她像天使一样轻轻在天依耳边呢喃着让天依寒毛乍起的话。
“我们是....海盗哟。”
“上了贼船，那么天依你，也是小海盗了哦，乖乖陪我玩吧，哈哈哈。”
海盗，在世人的眼中，永远是凶残的，他们咧着镶着金牙的嘴。肆无忌惮地痛饮着骷髅头中盛装的酒，他们将一个个海面上的火炬当作自己的光辉荣耀，将掠来的财宝尽情挥霍。
天依不是不想从船上跳下去，然而这里是大海中间......会死吧……
“哇，你你别别过来.....”
“天依觉得我是坏人吗？”
这....还真不像....她明明也喜欢小鱼，也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她真的是那种恶心的海盗吗？”天依很疑惑。
“天依你知道吗，这个打着自由旗号的王国从来就不是属于我们穷人的。很多很多小孩子一出生就要接受他们的命运。国王的儿子生来含着金钥匙，穿金带玉。更多人却像天依以前那样，等着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赏赐一点点能够果腹的残羹剩饭，尽管他们付出了自己的血汗。然而有些人更加悲惨，他们被挑断了脚筋，日复一日地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为那些脑满肠肥的矿主开采煤炭和金子。天依你可知道，每枚金币上沾满的，都是穷苦人的鲜血！”乐正绫很激动，大眼睛里似乎有火光闪动。
天依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又是几天过去了，天依见过了许多被放过去的小船，船上衣衫褴褛的穷人在合手道谢。也见到了满载货物的大船被洗劫，船上的人被押过来等待赎金。当然船上的装备也越来越好，船头甚至添了门从马赛岛上走私的大炮。
船缓缓停在大陆架上，这儿不至于搁浅。一只小艇被放下，几个水手划着手桨向对岸驶去，留下一道白色的长长水迹。
一个沉重的大箱子被推上了岸，几枚金光闪闪的小物件掉了出来。
“这儿被强制实行了海禁，渔民的船都被没收了。要是我们不帮忙，这些渔民都会被饿死。”乐正绫解释。
天依看见许多身上没有半分布，全靠旧渔网缠身的人从村里跑出来。他们一脸菜色，不少人已经过早的苍老了。他们激动地打开箱子，却极有秩序地分着珠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孩子也不例外。
“每个人都不放弃，这正是我们帮他们的原因，这样他们至少，能好过一点儿....”乐正绫已经红了眼眶。天依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这个傻瓜，有没有想过自己呢？海盗被抓住，可是要判绞刑的啊……
（四）
“右满舵！船侧的水手立刻拉出索枪，将来不及逃窜的商场勾住。船上的人顺着跳板被押过来，一箱箱香料，烟草，皮子被搬上来。一个老水手讨好似的送给绫大小姐一个漂亮的珐琅雕花项链，但转手就被乐正绫送给了天依。
洛天依好奇地看着那些蹲在地上等待迎接命运的船员。
有几个显然是阅历丰富的老人低着头闭目养神，并没有像旁边的人一样大吵大闹。洛天依很好奇。
“老人家，你们不怕吗？”
“怕？怕有嘛用。小姑娘，你也是被抓来的吧？等着瞧好了，海盗要的是钱，不是命。杀了我们，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有个年轻女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轻声呢喃着什么，看起来是在祈祷吧。
有几个小孩子跪在地上啜泣，一个最小的还在不断叫着妈妈妈妈。洛天依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为他拭去眼泪，却不自觉自己也掉了几滴。
最后还是乐正绫将疲惫的天依搀了回去。
真是的，到底谁才是大小姐嘛！
不过我乐正绫愿意照顾她。当然，要是别人的话还是免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天依习惯了在船上的生活，这支船队的名声也渐渐传开。不少百姓听说了这支劫富济贫的队伍，悄悄送来家里宝贝着舍不得吃的鸡蛋。当然船长一个都没要，反而送了不少谢礼给那些好心的百姓。
当然，也有黑市商人来问船的价钱，他们看重不是船，而是这伙海盗的名声。海上营生很危险，一般海盗巴不得名声小点，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太招摇了会招皇家海军惦记的。
然而令那些黑市商人惊讶地打破了高脚葡萄酒杯的，是这伙暴发户一样的土鳖海盗，竟然拒绝了那足够他们三辈子天天吃肉喝酒的财富。
乐正船长志不在此，当然不会停下脚步。
草原上有一种土狼，它们的猎物是世界上仅次于猎豹奔行速度的黄羊。黄羊很警觉也很谨慎，然而它们只会是猎物。因为土狼会把狼吻贴在黄黄的地上，不发出丝毫声音。等贪婪的黄羊吃撑了肚皮，这群有耐心的猎手，才会一跃而起，让受惊的黄羊自己跑破肚皮，断肠而死。
乐正船长就是这样的一头狼。而他要的，是推翻整个腐朽的王国！
每个水手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是对自己的信任和对未来的期待，乐正船长觉得有这样的伙伴们，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了的。
（五）
星空像一端浸入了墨盘的布料，靠近海平线的一端总是更深沉一点。几个礁石的黑影在那里起起伏伏。
“快到北海了。”“阿绫，听说这里有美人鱼，是真的吗？”“是谣传啦，话说那是叫鲛人好吧，蛮族才叫美人鱼。”
“就是叫美人鱼的！”
“好好好，就美人鱼。”
天依只是静静地看着起起伏伏的海面，默默不语。
“真想见识一下呢……”
夜越来越凉了，混合着大海独有的咸味的海风有些粗糙的质感。船员们大多已经入睡，只有瞭望哨上有灯光不时晃动。天依还在眺望，带着少女的小小心愿和执着，乐正绫早不知道哪去了。
“呜—呜-”是笛声？
天依不敢相信地偏头。远处好像有个女子的纤细身影跪在礁石上，腿被折到了身后。
天依小小惊呼，连忙去将全船的人都叫了起来。
独独不见乐正绫。
“糟了！”船长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果然礁石上的人已被海浪冲了下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乐正绫在渔网里被捞起时，嘴唇已经被冻的青紫，她勉强地看了一眼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天依，轻轻地开口。
“对不起，没让你见到真正的美人鱼。”
看着眼前苍白如雪的容颜，天依觉得心碎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竟如此喜欢这个当初带回来只为缓解寂寞的玩伴呢？没关系了，我只求能搏她一笑。
“别哭好吗，阿绫希望天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嗯嗯……呜”天依破涕而笑。
“哎，看来我走错地方了！竟然打断了小情侣的亲热，我这就走这就走。”船长也来了，风趣地开着玩笑。
看着开心大笑的大家，天依觉得每一刻都要珍惜。
永远这样多好！
（六）
暴风雨似乎是突然降临的。天黑的像墨盘倒扣，大船像一个叶片之于茫茫大海一样的无助。
海盗是不可能去港口躲避的，不说那可怕的炮台，单是皇家海军一围，自己这伙人肯定完蛋。所以乐正船长也只能找个看起来深一些的海面抛锚。
在这煌煌天灾面前，船上的人能做，唯有尽力把自己固定住。船尾被浪顶的翘了起来，船头的大炮在缓缓下滑，几个船员去抢救，却马上湮没在了一个数米高的大浪中。
天依瑟瑟缩在阿绫怀里，她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平时温柔的大海这恐怖如斯的一面。
船剧烈摇晃，甲板上的几个人吐了自己一身。所幸的是船够大，到现在还没有解体。
“假如我们能活下来，我一定去做个修士，再不出海，虔心追随您，阿门。”乐正船长祈祷着。
也许是被他的虔诚感动了，风暴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金色的阳光好似从天而降的天使莅临人间。
所有人都激动的拥抱欢呼，继而沉默下来。
他们都是热血青年，也许有的以前是老牌海盗，可现在他们毕竟在吃着同一锅烧饭，住在同一条船上，为同一个崇高的理想奔波着，没准儿还会做同一个梦，自然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伙伴会带来兔死狐悲之感。
更严重的是船头大炮滑进了水里，船员只剩下不到一半，这时候要是遭到皇家海军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赶紧找个小岛补充一下。乐正船长这样打算着。
至于发过的誓？对不起他早忘了。
凡赛港是一个小港口，官方力量薄弱，大概相当于东方仙界一位赤脚金仙说的“农村包围城市”中的农村。里面也生活着一些居民。没准花些金币就能补好船员。
船长决定下去二十来个人就正好，天依嚷着非要见识一下，出于为天依的安全考虑，精通剑术的乐正绫也跟着下去了（到底谁才是大小姐啊喂！！！）。
（七）
镇子面海傍山，算是块好地方。一些商贩在路中间就摆起了摊，赤着脚招呼着，还有人卖鱼，天热，老远便闻到一股腐臭味，行人都绕着走。
众人刚坐下，就听见港口传来的炮声。乐正绫全身一震，我们的船就停在......
镇上已经是一片混乱，人们慌乱地收拾摊子，卷好铺盖，仓皇奔跑。不时有舰炮打歪，落在小镇里，炸起一个骇人的巨坑，崩起一片杂物和木屑。
乐正绫的嘴唇几乎被银牙咬破，她拉着天依的手也越来越紧——船上是没有舰炮的，唯一可能，就是皇家海军的战列舰了........
远处海面，渐渐出现了战列舰小山一样的黑影。
只是第一轮试射而已，却已经暴露出敌人拥有至少四门大炮的事实。炮位已经校正，再来一轮“乐正号”肯定完蛋，船长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船首迎敌，所有船员从后弦水密室撤出！”
船上根本没有大炮，也许只有出奇招了。
所有锚枪被放在了船头，一个个船员光着膀子，拼了命的划船。
“咚咚咚咚”又是四团黑烟从远处的战列舰上喷出。
成败在此一举了！一旦这轮不中，至少十分钟那战列舰无法再次开火！
“右满舵！”两枚炮弹在离“乐正号”不过几十米的前方炸开，水花迸到了水手身上。
“哗”又是一枚炮弹在船右后方不到五米处炸开，所幸船体只是被余波撕开了个不大的口子，并没有十分严重的损伤，几名水手已经下去修补了。
船长抬头，接着，就看到了那枚在他眼里不断放大的硕大炮弹。
什么圣母上帝的，都是屁！他只下剩这个念头。
炮弹击中了大船的后部，强大的冲击波粉碎了后半部分的甲板，几乎让船竖起来。水密舱关闭，刚下去维修的水手都溺死在了里边。爆炸吹飞了几个站在边缘的船员，他们尚在空中就被震碎了五脏六腑，眼看是不行了。
乐正船长简直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扯掉了自己被烧焦的华丽长袍，顿时回复了那个莽汉模样。
“兄弟们，报仇的时刻到了！大海永远是我们的家园！”
“杀！！！”海盗们高呼。
在水手们拼命划桨下，尽管有些倾斜，“乐正号”仍是飞快地向战列舰靠近。
战列舰上的官兵反应过来，纷纷举枪射击，老式隧发枪的弹道总有些诡异，所以大多也只是让海面上平添几朵浪花罢了。
一拍锚枪卡在了战列舰上，海盗们顺着绳子大呼小叫地向战列舰滑过去。不时有曳光弹击中那些勇敢的海盗，但是即使身死，他们也不会放开绳索，常常为后面的伙伴挡下成百上千的子弹。
终于第一个海盗跳到了甲板上，挥刀劈开了一个皇家海军的胸膛，虽然他很快被乱枪打死，可毕竟防线已经出现了漏洞。
越来越多的海兵倒下，往往过度惊慌的手好不容易拉开枪栓，退下子弹，却抖的将子弹送向蓝蓝的大海中。海盗越战越勇，大有一鼓作气夺下战列舰的架势。
乐正船长是最后登上战列舰的，他们完全放弃了原来的大船。
正当他满意的欣赏着眼前一边倒的胜利时。
“轰”背后的大船彻底碎成了渣渣，无数木板漂浮在水里。
两艘驱逐舰从迷雾中驶出.......
（八）
此时下船的海盗们早已做鸟兽散，只剩乐正绫洛天依在原地懵圈。
“阿绫，我们该怎么办？”不等乐正绫回答，天依又补充，“阿绫去哪，天依就去哪。”
“没事的，有我在呢。”乐正绫抓住天依的手，声音却越来越低沉。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天依微笑了。什么官兵啊，绞索啊，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跟爱的人在一起。
“天依，你在前面走，你的后背就交给阿绫守护吧。”“嗯！”天依巧笑倩兮地回应，却看不到乐正绫眼中的决绝。
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后脑才迟迟传来剧痛。眼前的街道，仓皇逃窜的行人，都迅速地旋转起来，越来越模糊，只剩色彩，最后连色彩也没有剩下。带着心脏似乎要被撕碎的痛，天依坠入了黑暗。
为什么这么做！
乐正绫缓缓收回自己的剑鞘，将天依拖到了路边。
跟着我走才是傻呢，傻天依.......
乐正绫握紧手中的剑，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次日。
“阁下，所有海盗被击毙，下船的二十名海盗我们却只抓住了十九人.....”
“滚，这还有脸汇报？下回便摘了你的脑袋！”舰队司令喃喃地骂道，“在原本赏金十金一个的基础上翻一倍，赶紧抓到剩下一个，一起行刑！”
“遵命，司令官阁下！”
天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木板搭起的天花板被油灯的火光照的发金。
一户好心的渔民夫妇发现了昏倒在路边的天依，收留了她。
“跟着我走才是傻呢，傻天依”
不好，阿绫有危险！
洛天依坐起来就要找自己的靴子。随即感到后脑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女士，不休息一下再走吗？”似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但天依眼前发黑，只能大睁着眼，等着恢复。
见天依抬头不语，老人还以为她是默认了呢，兴致来了，忍不住又多说几句：“对喽，休息好了，明天就能去看绞死海盗啦。海盗你知道吧，就是那群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乖乖，一个人就能打五个那种蛮牛。可惜喽，管他怎么厉害，脖子上绳子一套，管教他没气.....”
“诶诶女士你去哪里？别走啊，下雨呢！”
雨似银絮的从天上落下，点缀在无人的街上，星星的光。凉了泥土，也凉了天依的心。
怎么才能救她啊！难道真的.......
（九）
天依脑中一遍遍浮现的都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那些与阿绫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呜呜呜。啜泣声在海浪拍崖声中并不明显。
可恶，洛天依！你怎么这么没用！阿绫为了博你一笑尚能纵身入海扮作人鱼——啊不对鲛人......等等重点不是这个。人鱼！
天依莫名想到了那片神秘美丽的北海，那个让自己难过的北海。
也许真的会有人鱼？也许真的会有人鱼帮我和阿绫？天依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竟成了把命运寄托于渺茫希望的人了啊。
但是，别无他法……
洛天依划着好心渔民的小船，在黑暗中驶向了北方。
她打定主意，若是明日黄昏之时还没有找到帮助阿绫的救命稻草，那自己就舍命陪阿绫一起去往来生，若有天堂自然更好，只是阿绫当了那么久海盗，会不会下地狱呢？那果然还是地狱更好吧……
晓夜将白，金鸡东升。
看着熟悉的礁石群，天依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自己一直划到天亮的。只是开始还能感觉到木桨粗糙的质地和突出的小木粒，到后来却完全感受不到了，只是感觉掌心黏糊糊的。
天依想松开桨，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稚嫩的掌心已是鲜血淋漓，两张薄薄肉皮正挂在木桨上。因为供血不足，剧烈的楚痛这才姗姗来迟地传递到天依的大脑，让她苍白的脸上沁出一层冷汗。
天依吹吹伤口，不管用，还是疼。天依看着那伤口，想着要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呆毛绫会怎么做。洛天依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伤口.......
呸呸呸，满嘴血腥味儿。
咬着牙再次握上那桨，天依又划起来。
阿绫在等我呐！
天越来越亮，日影东移。天依还在滑着，掌中的血再也止不住，几乎是小溪流一样汩汩流出。还没有找到......
阿绫在等我呐！
日中，海面上也有些闷热。
怎么办？现在回去见阿绫最后一面吗？
不，我要给她一个生的机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洛天依不死心的眺望远方的礁石，半个鬼影也无。
礁石漆黑，刻着神秘的纹路。也许过去的确生活过人鱼吧。
天依再也划不动了，她把桨扔进了水里，心里还不忘给那老渔民道歉。最后留恋的看了一圈她所热爱的大海，洛天依，纵身跳入了海中。
海水冰冷，瞬间将洛天依包裹，她也不挣扎，任由地心引力拉着自己下沉。很快她便呛水了，那是让肺燃烧般的痛。洛天依却微笑了。
阿绫，天依先行一步，帮你探探路……
（十）
洛天依没有死。当她醒来时，她已身处一个石洞中，这个石洞真大，比大船还大许多许多。一些石头还在向下滴水，看来是海底无疑了。最奇怪的是石壁上像蜂窝一样分布着无数小窟。
冰冷的衣物紧贴着肌肤，有些不舒服。
“呜—”悠扬的笛声响起，却因为这石壁，反射成重重叠叠的噪声，让人心惊肉跳。
不对，不止是一个声音的回音！
四周哪无穷无尽的洞窟里，无数人影出现，恰是一洞一个。
人鱼！天依只觉得幸福的快昏过去了。
“人类，你为什么想到要自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洛天依不看，只是跪下低头哀求。
“.......我最好的朋友被抓住要被绞死了，我想到请求人鱼来救她......”天依的语气软软糯糯的，可未必就管用。
“你的确让我们佩服，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为了让人类淡忘我们，我们已经躲藏了几个纪元，我们倒是在想，不如就让你永远留在这里陪我们呢……”
“不！”天依失态地大叫，“阿绫还在等着我！”
“哦？还真是感动啊，给你个机会。”
洛天依眼睛一亮，她重新感到了希望。
一支精致的匕首不知从哪个洞窟弹射出来，叮的一声钉在天依脚前方。
“剜出你的双目，成为我们的一员，你的朋友就有救。”
洛天依惊讶地抬头，在幽幽磷光中，她这才发现，洞窟中的“人”的眼睛处，都是黑洞洞的眼眶.......
哆嗦着拾起匕首。
“挖一只不行吗？”说这话时，洛天依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的勇气。可是没有了眼睛，就看不到阿绫了，她偷偷抹眼泪自己也看不到了啊……
还没见过阿绫哭呢，好遗憾.......
“不行”又是那个巨大的声音，不过却带上了冷酷。
“你们会如何救我朋友？”
“我们长居洞内，以水藻为食，早已不适应外界的环境了，所以不能出去。但是我们可以教小姑娘还魂术，当然喽，此术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一命换一命。”
天依抬起头，秀气的脸上写满了坚定。
“.....好！”
天依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这美丽的世界。
“我只有一个要求，天黑前让我必须能赶到凡赛港。”
“没问题。”
再不犹豫，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左眼，旋转一圈，忍着几乎快让人崩溃的痛，洛天依又挖下了右眼后，终于是全身抽搐地昏厥了。
她当然看不到那两颗染着嫣红鲜血的琉璃质感的眼珠，瞬间化作了真正的绿色宝石。
天依再次醒来时，她好像已经不在洞窟里了，因为耳朵能清晰地听到周围海浪打在礁石上的声音，那种景象，一直是她百看不厌的，如今即使睁大眼睛，看到的也是黑暗一片.......天依有些伤心。
脑袋里好像多了什么知识，那就是还魂术吗？
天依没有发现，她身上挂着一串两个绿宝石串作的项链.......
天依更没有发现，不知何时，那双让所有女人嫉妒的白嫩双腿已经化作了覆盖细鳞的鱼尾。
很自然的，天依跳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游向海岸。
太阳已经又一半被地平线卡住，还是像那黄黄的煎蛋，可惜天依再也看不到了。
她只想快些赶到阿绫身边。
（十一）
舰队司令等的早就不耐烦了，一天已过，那个海盗到底是没找到。
“行刑吧！”
绞索就布置在海边，当然海盗的尸体吊个几天也会丢下去喂鱼。
渔民镇民都围过来了，他们睁大眼睛，准备为这伙立志解放他们的青年们的死喝彩。
乐正绫他们被从地牢里提出来了，在蒙上头套前，乐正绫好好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可爱的小灰毛，这才送了口气。接着就被押上了囚车。
“吱”，囚车停下，动作粗暴的大汉将乐正绫推到了行刑台上。
为了这次的行刑，镇民们用了一整天，搭建了二十个绞架。
乐正绫又深深看了一眼美丽的大海。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呢。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全是宁静。
啊，又想起了那个小灰毛，她贪吃的样子真像只小仓鼠啊。乐正绫到处望了望，最终也没有见到她。
“大海为我们所拥有，
拥有无穷的力量，随心所于，四处漂泊”，
“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着，有些人航行在海，带上牢笼的钥匙，以及偿还恶魔的债，”
“我们努力前往费德勒绿地，钟声响起，来自深海坟墓，发出沉重的声响。
“警告所有人，注意暴风雪，扬起回家的帆。”
不知是谁唱起了巜海盗之歌》。沉浸在这随意自由的旋律中，乐正绫觉得，即使是死，也要死的像个真正的海盗那样。
“自由.......可惜有生之年见不到你了.......”
脖子被套上了绞索，乐正绫好像又看见小灰毛张开双臂，紧紧将自己拥抱。
好.......幸福。
微笑在渐渐冷却的绝美面庞上凝固了。
当天依游到岸边时，岸上已空无一人，大家都在欢庆剿灭海盗，只有十九具挂在空中的尸体在风中发出呜呜声还有一个空绞架——那本来是为她准备的。
洛天依当然看不到，但她知道行刑已经结束，阿绫死了。
天依的鱼尾在沙砾上摩擦，细鳞脱落，形成一道鲜艳的血路。
她用手摸索着，每碰到一个绞架的支柱就会停下来，将那人放下。
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心凉。
终于，在第十九次转动旋机后，她摸到了她的阿绫已经冰冷的身体。
眼泪从黑色的眼眶里流出，很快就成了红色，煞是可怖。
“阿绫，你等着，天依这就救活你.......”天依吻了乐正绫的唇。
好像是吻到了一尊石膏雕塑。
天依呢喃着，神秘的咒语呼唤着乐正绫的灵魂，乌云忽然笼罩这海面，使仅有的月光也消失不见。
“现在停下，还来的及哦。”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不！
有闪电从乌云的缝隙中冒出。
就差一点了，阿绫就要醒了……
乐正绫的体温开始上升，僵硬的身躯开始柔软。
坚持住，洛天依一定会和阿绫在一起的。
乐正绫的手动了动，然而还是没有醒。
“没有一条纯洁的生命作为祭品，她是醒不过来的哦。”洛天依泫然欲泣地看了一眼乐正绫。
“我该怎么做？”“用所有法力制造出水柱，引天雷之威而下，明白了吗？”
洛天依深深地看着阿绫的方向，似乎要把此生所有的温柔倾注到那个她爱的人身上。“阿绫，醒醒吧，再看天依一眼吧。”怕吓到阿绫，洛天依还撕下一块布裹在眼眶上。
可阿绫一直没有醒来，一直没有.......
天依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链。
“是时候分开了吗？......那么再见吧，我最爱的人儿，希望来生，我们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做我的眼睛，帮我见证，这黑暗的时代被终结吧！”
一道硕大无朋的水柱直冲云霄，连那漆黑的乌云都被冲开一角。
几十万伏特的高电压直接打中了天依单薄的身体。一个高贵的灵魂，在刹那间极致的辉煌中，无声落幕。凡间的皮囊，化作起伏的白色浮渣。
夜，仿佛又黑了几分。
（十二）
乐正绫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不知名的地方，乐正绫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明明刚刚乞讨的时候有人递给我一袋布丁的说......原来是梦呀。
这时掌心却附上了一个有冰凉触感的东西。
是一个奇怪的项链，串着两块绿色的石头。石头就像美人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样，温润甚至......温润？
摇摇头，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抓着石头就要站起来。
“阿绫”
乐正绫僵在了原地。
是幻听吗，不！以前绝对有人也这么温柔地叫我。
我究竟忘掉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乐正绫决心用一生寻找那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