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美妙在于,这里是一座偌大的城堡,所有居民的命运彼此交叉——你遇得见谁,又匆匆走过怎样的景,都是有趣且值得期待的妙事。但当今天,“遇见”这个词却又有了更多的含义——人们不仅可以实实在在地体验自己的命运之路,还可以在电视或是网络上,围观他人的喜怒哀乐。而遇见一个人也变得容易——摇一摇手机,惊喜无处不在。
所以这是最好的时代吗?人们忙着体验,摇晃手机、堆砌弹幕,用碎片化的奇遇塞满整个人生,看起来一切都忙碌且美好——可是实际的“相遇”却凭空消失了——你有多久没整理自己和生活,去思考,去遇见下一个更有趣的可能了呢?
《娱乐至死》是一本经典到无以复加的传播学著作。初版于1985年问世,刚好是万众瞩目的“1984”之后一年。现代社会的人们是怎样一步步失去自由的呢?奥威尔的观点显然更让人喜欢,毕竟他的故事里有一个霸道无理的凶手——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有人承担。相较之下,另一位高瞻远瞩的作者赫胥黎,却在《美丽新世界》里,把矛头对准了牢笼里的人自己。人不过是作茧自缚,“我们终将毁于自己热爱的东西”。
在波兹曼的年代,人们的热爱是电视。信息传播手段的改变总是意在进步的,但进步的同时也会伴随着代价。电视比之前任何信息终端都要更直接快捷——直接到人们的头脑不必再“转弯”,快捷到一切都仿佛尽在掌握——关于电视里的“世界”。
这就是《娱乐至死》的核心所在了。信息传递的方式,终将改变人的思维方式。一个习惯于读图的人很难对大段的文字有充分把握,而一个总是在用即时通讯软件“与世界沟通”的家伙,他恐怕会因为要做连贯的思考而为难——如果不小心冒犯了您,真的对不起。
所以在“娱乐至死”的图景之下,波兹曼的担忧,是基于“社会发展”可能出现断裂的基础上的,断裂的原因正是人们不再思考。“历史已经证明,文化不会因为假信息和错误观点而灭亡……(但)一个自认可以在22分钟里评价整个世界的文化并不能证明自己有生存的能力”。电视时代的“文化”是“快餐”,电脑时代的则是“碎片”——在网络的世界里当然也有“整块”的东西,可人们更乐于看到的,还是它们被浅薄的模样。发明家的任务是创造一个懒人的世界,但文化的慵懒,最终导致的,是无可挽回的灾难——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可人类如果不思考,他们大概就只会没来由地哭和笑了。
因为这并不是来自于某种恶意的毁灭,所以才会格外让人忧心——有凶手才会有正义,可当“娱乐至死”成为一个时代的死因,那么没有人会是无辜的。文化的尴尬在于,它从来自己没有独立的存在。不论是印刷术时代还是其他什么时候,“低俗”都会拥有它的信徒——可普世的电脑文明打破了所有的门槛,来自低俗的满足,必将充盈大多数人不思考的虚空。
所以人到底还是背负原罪的。因为愚蠢,从不在人类偌大的城堡中离开。原本人们还要顾得体面,毕竟彼此还要相遇;但当自娱自乐可以满足一切,愚蠢也并不会成为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