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不能。。。”男人愤怒又无奈的咆哮撕破黑沉的夜,惊醒了身边熟睡的妻子。
“老关老关,快醒醒!怎么了?”她使劲摇晃着,又恨又心疼。她恨他的心里永远装着那个女人,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女人。快三十年了,那个女人就如同一片灰色的雾笼罩在她和他的上空,不得心安。她又着实心疼他,既要顾及她的感受,又要承受爱而不得的煎熬。作为丈夫,他真的是没的说,温柔体贴;作为父亲,他对儿子女儿更是疼爱有加;作为一家之主,他顶天立地,有担当。她之所以知道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女人,是因为他的梦。枕边人,即使再愚钝,也能听得出梦中呼唤的女人不是她。不要问为什么,女人的直觉。
她知道,但她不点破。他,不过是一厢情愿,单相思。没有什么可怕。她终究是得到了他,睡在一起。而他和那个女人,也只能梦中相会了。他绝不会做抛家舍子的蠢事。他们一家是幸福美满的。那,有什么必要捅破那层纸呢?听话音,恐怕这次他是被那个女人拒绝了。那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呢?为何有这么大的神力主宰着一个男人的大半生?她是好奇的,也只是好奇。
叫老关的男人醒了,他感到了自己的虚脱。他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盏灯。那盏灯似乎看透了他,与他对视,对视里有嘲弄。他不敢再望了,他心虚。
他接过妻子手中的水,一饮而尽。“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我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有没有说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坏习惯,他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甚至想过,和妻子分居而卧。结婚的第一天他就这样想过。他有不可告知的秘密。秘密里全是心心念念的女人。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但妻子那么依赖他,没有他就睡不着。妻子是没有错的。娶了人家,就应该对人家负责。何况,妻子为他生育了一双可爱懂事的儿女。
妻子是朴实的,勤劳的,孝顺的,无可挑剔。如果非要说哪儿不好的话,她激发不了他的爱欲。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因为没有爱过,他非常内疚。因为内疚,他百般依顺她,对她各种好。一个丈夫该给的,他都努力给到。唯独爱。他的爱已经不属于他了,他无权支配。
他曾多次试探过,妻子都是笑微微地告诉他,他很少说梦话,即使说梦话,也是模糊不清,听不出什么的。他有点不相信,但看妻子的神情,好像真的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如果有,女人天性的嫉妒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她又怎么能掩饰得住?她是个老实的女人。她不老实,他也不会娶她了。他娶的是老婆。不是爱人。老婆相伴即可,爱人却是相知的。遗憾的是,她永远只能是老婆。因此,没有试探出什么,他也就不再有分居的念头了。
“倒也没什么。估计是做噩梦了。不过好像这是你第一次这样。是不是工作上压力太大?”她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一拉,关心地问。她心里非常清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而且一定跟那个女人有关。她真想进入他的梦中跟那个女人理论一番,咋就不能让她家老关高兴一次呢,非得次次拒绝吗?她家老关不是好色之徒,想来也不过是想跟那个女人散散步喝喝茶什么的,就这也不能答应一次两次吗?梦中如此,现实中估计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的女人,居然就惦念了大半辈子,也许,是一辈子。值得吗?
值得吗?老关何尝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他从年少时候就对那个女人情有独钟,她的一颦一笑都令自己神魂颠倒。她单纯而美丽,那高高的马尾辫,那粉色的碎花裙,那暖心的笑意,从不曾离开他的记忆。他就是喜欢她,他就是爱她,他就是想和她生生世世。他不敢说。她不知道。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默默地想着她,深深地恋着她。他为她写了无数封信,却一次又一次压在箱底。他不敢给她。他怕她一旦拒绝,他连思念都被剥夺。他不敢冒险。他的懦弱自卑他的小心谨慎打败了他。而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无法入睡,他的心里只有她。
终于等到毕业,他觉得再不表白自己就要炸了。他决定要对她说,说他喜欢她。他熬了一个通宵,才完成一封信。不是他不会写,是情太重,心太紧,人太慌。他怕!怕未知,怕失落,怕从此失去了她。那天,他的心突突直跳,简直要跳出他滚烫的胸膛。他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别人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是多么好看啊,青春的眸子闪着光,那光能照亮整个苍穹。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留海,与她那么亲近。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微风,轻抚她俊秀的面容,圆润的鼻尖,还有会说话的小嘴。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鼓足所有的勇气,速战速决。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她跟前,往她手里塞那封信。然后还没有等到她说什么,他就心慌意乱地一晃消失了,好像不曾来过。而那一瞬间,他觉得好久好久。整整一个暑假,他都在等,等回复,等那个可人儿去找他,然后他们一起闹一起笑,他甚至都想到了未来他们会有怎样聪明乖巧的孩儿。可是那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他知道,完了。
再后来,他听说她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在外地。再再后来,读了大学,有了工作,谈了恋爱,结了婚,有了小孩。。。如意不如意,他都知道。他从未真正离开。但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只能把曾经的爱情埋葬。17岁,他就孤身一人在一个叫现实的残酷世界里苦苦挣扎,历经风霜。没有爱。他幻想爱。他幻想,总有一天,她会接受他的爱,也给予他真情,哪怕头发花白皱纹横生他终会等到。
但他错了。他的多情专一甚至忠诚,喂了狗。不,不如狗。狗是知道领情的。她不懂。
同学二十年搞聚会,他没去。他不是不想去,他怕见到她。他又想见到她。最后打听出她也没去。那一晚,他想起了这些年的思念与悲伤,自己去了一个酒馆,不停地灌自己,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灌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他不敢回家,他也不想回家。他就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游荡了一夜,吼了一夜,差点死了。
没死,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要去找她。不,不能找。他爱她,他不想给她还有她的家庭造成不好的影响。你说,他是不是什么都在为她考虑?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爱她?没有了,绝种了。只有他能!只有他!他重新拿起了笔,写信。十八页。情真意切。第二次,二十四页,山盟海誓。
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她让他不要再骚扰她!不要再联系!彻底忘了她!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听到没?她让他不要再骚扰她!他发誓,只有一句话冒犯了她。四十二页情意绵绵的关切之语,只有一小句他没有控制情绪冒犯了她,她立刻就再次否定了他的心!这个女人是谁?是女巫吗?还是石头?为什么她就如此铁石心肠,对他?如果可以,他可以为她贡献一切,包括生命。而她,就这样对待他吗还说骚扰她?
他已经痛得不能再痛了,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不相信自己一直爱着的女人这样残忍无情。她的心,不是肉做的?哪怕就是假装一下说,爱过自己,也不能?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他不同意。他死也无法忘了她。她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再难分开。二三十年,怎能说忘就忘。忘不了了。他要见她!哪怕见了以后老天爷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过两天,儿子的女朋友要来,咱们得好好招待人家姑娘。你看,买点什么给孩子作为见面礼呢?”妻子一想到年轻有为的儿子就特骄傲,他看得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你都快要当婆婆了。这个家一直是你操持,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你心细。还有,家里的存折还有卡什么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以后不要太节省,该花就花。跟着我,你也吃了不少苦。娶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你从来不抱怨。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来,让我抱一下。”他搂抱过自己的妻子,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怎么了?”妻子突然有点害怕起来,为什么她现在觉得特别不安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跟着我不容易。以后。。。你好好睡吧,明天还要给女儿做早饭。听话。我出去抽根烟。”他把妻子安顿好,然后穿上睡衣,走出卧室,轻轻地把门关上。来到阳台,坐在藤椅上,沉默不语,只是抽烟。阳台内烟雾弥漫,他起身打开窗户,夜风顺势而入,冰凉彻骨。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但没有再关窗,任由冷风侵袭。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记得那个下午,天气阴沉,也特别冷,听说不久就会有一场大暴雪,五十年不遇。五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十年?再过两年三年,他也快五十了。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呢?一直惑,一直惑,一直困惑,为什么他就不能和自己爱的人白头到老?为什么他爱的人斩钉截铁告诉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为什么他即便把自己的命给了她她也不想要?他等不到知天命了。天命是怎样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想知道她究竟爱不爱他,或者爱没爱过他,或者理解不理解他的爱?这比天命什么的都重要。对他重要。是他唯一能够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他要找她,当面问,问清楚。
他在她单位门口不远处,等着。车,停在路边。那天他穿的比较多,一件深灰呢子大衣,黑色裤子,一双铮亮的棕色皮鞋,戴了帽子,脖子上一条浅灰格子围巾衬着,还有,墨镜。他,有备而来。
说起来他现在也算是成功人士了,至少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次精准定位,让他抓住了一个很好的商机,没几年,他就资产上千万了。他什么都不缺,就缺她。她的爱。他也没多想。他不会去破坏她的家庭,他也不会说要她做什么小三,他只想补偿,补偿他一无所有没有给到她的,补偿自己因自卑而没有努力争取的爱情,补偿一厢情愿没有色彩的青春。他真的要求不高。闯荡社会这么多年,他什么人没有见过。说难听点,也有很多优秀的女人投怀送抱,他要了吗?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无人可替代的她。她不明白他为她放弃了很多吗?他为什么娶了现在的老婆?他知道他不会爱上老婆这个女人。他的爱只留给她。上帝啊,让她开窍吧!
她,来了。
二十多年没见。
她还是他心中的她。娇小的个子,玲珑的身姿,眉目间顾盼生辉,成熟而又不失天真。她本应只属于他啊!刹那间,他百感交集。
“您是?”她一脸茫然,眼前的是个陌生人。陌生男人。
“姜,是我。”他慢慢取下墨镜,深情地望着朝思暮想的女人。
“怎么会是你?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回吧,我们没有话需要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女人转头就要走。
“不,姜,听我说。等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老同学叙叙旧。姜,别走,好吗?”他苦苦哀求。他心里的岩浆已经控制不住了,肆意流淌,熔化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多么想一把搂住这个爱了半辈子的女人,从此和她,浪迹天涯。他已经快五十了,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对家人,他已经有交代了。他不觉得自己还欠他们什么。
“只是老同学叙叙旧?”女人放松起来,轻捶了他一下,“早说嘛。等一下,我请个假。”然后就那么明媚地笑起来。明媚得一如当初。
他终于还是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了,不过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阳台内还有些花花草草,花花草草需要些新鲜的空气。妻子侍弄花草比较在行,三九天也能在这里找到春意。他去了衣帽间,脱下睡衣,换上正装。他看了看那件深灰呢子大衣,想了想,然后穿上。打开所有的灯,又关上所有的灯,走出家门。刚走出家门,几天前预报的暴风雪没有失约,真的来了,狂风肆掠,暴雪飞扬,一霎时,白茫茫。
她上了他的车。“怎么没有打空调?太冷了!”她那大惊小怪的性格一点没变。傻丫头。
“现在就开。跟我去喝杯茶吧,姜,就一会儿,好吗?暖和暖和。”他很小心地说,生怕她再次拒绝。
还好,没有。
“嗯,去喝杯茶。”她的脸的确冻得有些红了。他想去摸,给她温暖,忍住了。
车,启动,车内也不那么冷了。
“姜,现在好些了吗?”他关切地问。此时此刻,他无比幸福。他爱的女人就在他的身边。他不会再放手了,他要永远占有她,只有他有资格去拥有她,任何别的人都不配。哪怕她,不爱他。他知道,他的爱已经开始扭曲,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不想回头。
“好多了。关,你这,这是往哪儿开?”女人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疑惑地望着车窗外。车已经远离大道,极速飞驰在一条偏僻小路上。小路两边是密密的树林,人烟稀少。这车没有买偏,速度完全匹配他的激情。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年轻过。
“姜,跟我走,我要带你浪迹天涯。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他心花怒放地说道。没有谁能掌控这一切。她也不能。
“你疯了?快停下,快停下,我要回去!”女人惊吓得有点声嘶力竭。车简直要飞起来了,飞向云端。
“坐好,别乱动!现在你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回去干什么?守活寡?陪着你那不中用的男人过完余生?你愿意我还不舍得!你知道我爱了你多少年吗?你知道我等待这一刻用了多少年吗?你知道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吗?没有你,我生不如死。”他又加速,他的灵魂已经遨游太空了。
“啪!”“啪!”女人毫不留情扇了他两个耳光,他的脸火辣辣地,疼。“混蛋!停车!我不会爱上你这个疯子,就是死,也不会!”
他知道,警察很快就会找上他的家门。再说,刑侦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什么破不了。还是有点迟,比他预想的迟。然后,一切真相就会公之于众,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但那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现在要去陪他的爱人了,这鬼天气,她一定快冻死了。只可惜,她再也张不开嘴说冻死了。没事,他陪着就好。他们都不需要再说话,说话是最没意思的事。他突然就笑了,想起那一滴滴鲜红的血在她脸上开出一朵朵明媚的小花,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