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施了个术法,那处的地形图便凭空现在了眼前,他指着青翼山道,“那是一座荒山,魔族离那里最近的兵力在以东的招摇山。”
“招摇山离白水山这里才多远!”邯羽当即皱了眉,他点了点招摇山的位置,“奇怪,为什么魔尊会把兵力后撤到招摇山?那不就等于开着门让妖族随便进出?”
“我猜这是魔尊和妖王达成的协议。”他意味深长道,“毕竟,这粮不能白收。”
“但要是青翼山出了什么事,大军从招摇山赶过去都得一日!”
“那样才更方便有些人闹事。”
“你的意思是,往后青翼山要是出了什么事,必定和魔尊脱不了干系?”
南沙军的帅点了点头,“非但脱不了干系,还可能是始作俑者。朝露,有件事情,我还没告诉你。”
一双柳叶弯眉当即一敛,邯羽有些浮躁地道:“你又瞒着老子干了什么坏事?你这男人到底能不能痛快些!”
上原默了片刻,似是在追忆,“当年你身陨后,魔尊曾派过两个人来接替你和穆烈。当时营地里正乱着,又逢翼族趁胜追击,战事不断。而魔都城来的那两个人根本不熟悉翼族……”
他这么一说,邯羽便明白了。这就同当年他老爹和两个哥哥战死后的情形一样,魔尊找了两个秀才兵来带着南沙军打仗。好比找了两个渔夫来打鸟一样,全都不靠谱。跟着这种人后头听他们瞎指挥,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南沙军的帅回忆道:“南沙军是你的心血,我不能让他们毁在一群废物的手里。所以我回了一趟魔都城,想寻魔尊谈一谈。本想私下里来谈这桩事,岂料魔尊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给你脸色看了?”邯羽心酸得不行,“他那人刚愎自用,最听不得别人同自己唱反调。你要是当着他那一群废物朝臣的面驳了他的面子,他势必要为难你的。”
“我当时……”上原顿了顿,“比较偏激,自控力也不太够……”
“你还同他吵上了?”他颓了肩膀,“魔尊心眼小,你这么同他吵,他就算不拿你的命,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猜想他原本是要拿我的死罪,但穆烈知道倘若南疆守不住,定然会连累到自己身上,毕竟他是南沙军出身。彼时都城统帅还是玄烨,他亦在魔尊跟前替我说了几句话。但那时穆烈正是得势的时候,魔尊更听他的。到后来,明面上魔尊是应了我的请求,因为南疆的战事需得有人去平。打仗需要装备补给,他不敢彻底切断,却也给得十分苛刻。直到战事平缓下来后……”
战事平稳之后,魔尊自然也就对南沙军不上心了。就像当年她自己在柜山当帅的时候那样,活得还不如条山间野狗。
“南沙军并不忠于魔尊,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一枚弃子。彼时尚有南疆战事拖累,魔尊得以容忍我们苟且。而今,我们回到了魔都城。这样一支在他眼里不忠不孝之师占据着白水山的一角,他怎能再容我们苟活?”
邯羽的心早就凉透了,他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局,“沙家军为魔族守着南疆一千多年,战死了多少兄弟。到头来,竟落得个乱臣贼子的下场。”
上原抬手覆着邯羽的肩膀,“所以,正如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那般,倘若日后北枭在青翼山闹事,去的不会是招摇山的西招营。因为闹事的是北枭,魔尊有足够的理由调遣南疆大军。而穆烈在柜山中了我们的计,他也一定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左右魔尊容不下我们,他替魔尊除后患,乃是大功一件。”他复又望向了前面虚虚实实的地形图,“放眼整个魔族,打翼族最有经验的,的确是南沙军。”
邯羽愤恨地道:“还真是撇都撇不清了!穆烈那王八蛋尽给咱们找送命的差事!”
“这便是淮信口中的‘树大招风’。”
他回忆着先前在深巷中的对话,不确定道:“那老头说我在西边有一劫。他的意思是,是不是要让老子去打这一仗?”
这一句话犹如剜心,让上原一瞬静默。
邯羽惑由心生,“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老子能带着沙家军打仗?他又不知道我是谁!”他继而狐疑地看向上原,“讨债的,你是不是嘴欠了?”
上原摇了摇头,坦然道:“打从你出现在柜山的那一日,玄烨就知道你是朝露。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瞒着我把你给留下了。”
“他?”邯羽大惊,“他怎么能知道?他难道一直都知道?那时就连老子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他有一双阴阳眼,能透过皮囊看见三魂七魄。”上原执起了他的手,“朝露,单从这件事,我们就得谢他。他替我把你留下,成全了我俩。”
邯羽的气焰瞬间又低了一仗,不情不愿地道:“日后自然是要谢他的。但一码归一码,他要是当真过河拆桥,老子绝饶不了他!”他回握住了上原的手,忐忑地问出了心中所想,“话说,你一直心事重重,不会就是为了我去青翼山这件事吧?”
上原一瞬又默了,神色苦楚难掩。
见他不说话,邯羽也跟着默了好一会儿。
屋内的氛围压抑,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邯羽才开口问了他一句,“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我去吗?”
上原自然是不想的。他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恨不得把他揣在兜里贴身带着,又怎会愿意再次与他天南地北地分离。
邯羽等不来他的否认便猜到了他的答案。他复又沉思了好一会儿。这个时候要把他派去西疆打仗,那肯定是玄烨出的主意。他把自己支出去,便是信不过他这个人,怕他在关键时刻倒戈坏了大事。邯羽自认为是个有分寸的人,是非分明他还是能分清的。他虽然不信任玄烨,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
看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上原,邯羽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他的心病,亦是束缚住他的绳索。
他幽幽叹了口气,低头苦笑着道:“虽然我信不过玄烨,但我信你。你觉得这一仗需要我去,那我便去。”
要他说出这个“去”字是何等的艰难,就连点一点头他都做不到。
邯羽思量了一会儿,爽快道:“得!你也别为难了,老子去就是了!”
“三娘……”
“别说舍不得老子,咱们要腻歪也得等天下太平了才能尽兴不是!”他拍了拍他的手,“你知道我最讨厌男人婆婆妈妈。你这样子很欠抽,你知不知道!”
“我倒是情愿你抽我一顿。”
“你又没犯浑,还轮不上挨老子的鞭子。”他顿了顿,“我听那老叫花子的意思,你会留在魔都城,是吧?”
上原点了点头,“我们不能把魔都城留给魔尊和穆烈,那是重蹈覆辙。”
此话一出,邯羽便知道不仅上原不会去,就连自己带去西疆打鸟的都不会是全部的南沙军。思忖了一番,他觉得以半个营的兵力对抗北枭和妖族大约会十分吃力。复又观了观上原的神色,邯羽猜到他宁可自己揣着心事郁郁寡欢也不肯放他去西疆,兴许就是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此时此刻,既然大家把话都说开了,邯羽定然不能在他郁结的心头继续火上浇油。他只能给他吃定心丸,还得闭着眼睛下猛药,哪怕只是糊弄糊弄。只有这样,他那男人才能好受些。
他打着马虎眼,松快地道:“打一个北枭,只要妖族不插手,半个南沙军足矣。瞧你担心的,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想当年老子在南疆带兵打仗,报个名号都能让老鸟抖三抖!”
上原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由衷地感到欣慰。虽然朝露嘴硬脾气还不好,但终究他还是懂他的。
“我们不能全部去青翼山,不能给穆烈在西疆把我们铲草除根的机会。”上原细细地看着他这双手,“我会让蒯丹带着沙家军的老兵跟着你一起去,这样你也能放开打,没什么顾忌。但要是妖族来插手这一战,半个南沙军便不够了。我们得想办法把西招营引到青翼山去。西招营两万余人,隶属穆烈的都城大军管辖,算是他在西疆的一臂。”
邯羽唔了一声,“得想办法给他打折了!”
“不一定要像在柜山那样,耗尽西招营的兵力,毕竟他们对付妖族有一套,不会那么容易折损。再者,魔族与妖族明面上也没有那么水火不容。私下里,他们甚至和妖族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邯羽已经开始头疼那远在天边的战事了,“我怎么觉得比当年在柜山打老鸟还麻烦!”
“的确麻烦。”上原握紧了他的手,“但我仍旧是你的后盾。朝露,我在魔都城替你盯着穆烈,为你筹备补给。这样你在青翼山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一想到要分离,邯羽顿觉失落,拽着上原不肯松手,“怎么感觉像回到了六百多年前……”
“不一样的。”上原索性将他搂进了怀里,望梁叹道,“彼时我们穷途末路。但从今往后,我们是为了魔族的明天而战。不要觉得我们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比起赤武殿里的那位,我们光明磊落。我们捍卫魔族疆域,亦对得起魔族列位先尊。”
上原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他这么不由分说地一搂,便搂得邯羽一头扎在他怀中动弹不得。
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邯羽闷声道:“魔族的列祖列宗跟我没关系。”
“还是说你在担心我会遭玄烨的暗算?”
“这种时候,他还没这个底气过河拆桥。”
“那你在顾忌什么?”
他别扭地道:“东城采花巷的姑娘个个粉香扑鼻,怕你的魂被人勾了去!”
上原没想到他竟然会担心这个,哭笑不得,“我是那种会胡来的男人吗?”
“不好说……”邯羽啧巴着嘴,“手头有了墨晶石子,指不定就背着我到处鬼混!”
“我的嫁妆都还没着落呢!哪有闲钱胡来?”
“又没个正经!”邯羽推了他一把,“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好老实些。别等老子提娉礼上门了,你嫁妆都备不齐整!”
“我向你保证!”他又用力地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保证守身如玉!”
“别怪我没把话说清楚。你有种风流就别被我逮到。要是逮着了,老子绝对跟你没完!”
“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邯羽叹了口气,“眼下穆烈回来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大约也就不多了。”
上原的神色也跟着凝肃了起来,“穆烈去了妖族大半月,估计青翼山的事情已经筹划得差不多了。眼下既然他已归都,那么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这才开春,到处都缺粮。南疆大军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恐怕难以支撑西疆的战事。讨债的,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我和烨帅要愁的事,你安心打仗,无需为此担忧。”
“魔尊和穆烈那边不好搞,你们又势单力薄……”
“我和烨帅自会想办法同他们周旋。”他认真道,“你安心打这一仗,保护好自己便是!”
“是不是等这次玄烨出关,我就该上路了?”
“也许等不到他出关,毕竟对付我一个要比对付我与烨帅两个人要方便得多了!”上原抬手想去解门板上的术法,却又在一瞬间作罢了这个想法,“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西疆就会有动静,但事情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直接。”
“那老头今日出现,还给了你一个锦囊……”邯羽思绪一滞,“他会不会是玄烨派来的?”
“烨帅向来料事如神,大约也算到了这一步。”
那个锦囊倏尔出现在上原的掌中,他摧动术法探了探,只见那小囊袋在他手心里微微一颤。
邯羽眼睛都亮了,“你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