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到屋子里,窗外是小孩奔跑追逐的打闹声,男人正坐在旁边,点着烟袋,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屋子里,一个面容清瘦的女人身穿蓝布衫,头发随意挽起发髻,在厨房忙碌,回过头看到角落里那只布满灰尘的调色盘,深深地叹了口气,重又回到跟锅碗瓢盆的战斗中。
我记得上次经过他家,他们门前长满了美丽的月季,还有一只小黄猫,那只猫后来时不时来我家串门。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孩子,这个漂亮的女士也是刚从城里搬到这里不久,男人从不带她出去串门,他们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周围的邻居也不怎么来往。我经过的那次,她穿着一跳嫩绿色鸡心裙,上面有若有若现的暗花,看着真是明艳照人。她朝我招手,我跟她进屋,她拿了一张画给我,画上画的是村子里的景色。很美——远处是青灰色的山,近处是渐渐清晰的树林,牛羊闲适的吃草,最前面是她们家的小院子。她问我,“你喜欢吗?”我听到了远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赶紧扭头跑开了。回头一瞥,一阵风吹过她的画纸散乱地飘在院子里,旁边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调色盘,在阳光下好像彩虹一样跳动。
那次过后,我被父母送到了城里读书,我很难过。想着要跟儿时的小伙伴分别,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甚至萌生了要留下的想法。我也感到不舍,因为我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很想再去找她,但父母都不跟那家来往,其他人也当他们不存在。所幸,我还留下了那副画,我想那一定是她满心欢喜对这个地方充满了爱意,所以才画下的,此后我每次想家时,也总会把那副画拿出来看一看,好像又看见了她清澈的眼神,嫩绿色飘扬的裙摆和那只躺在月季花丛中的调色盘。
一场大雨,我看见天边悬挂的彩虹,五颜六色,夹杂着一丝深灰色,我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自己,好像阿拉丁神灯里跑出来的天神。我想到自己呆在一只油彩罐子里,有一个人在调色,红色的,黄色,蓝色的混合,倾倒到我身上,我的衣服上挂满了斑斓的色彩。那人似乎还不满意,又把我倒进了另外一只罐子,我在油彩里打了一个滚,身上的颜色又变了。从一个罐子跳到另一个罐子的间隙,我偷偷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远处是青灰色的山,近处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森林,鼻子里传来月季花的香味。我感到世界在震动,油彩彻底淹没了我,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我疯狂想要摆脱,睁眼一看,身旁是那张熟悉美丽的面孔,我们去年刚刚有了自己的家庭。
没想到重新回到这里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再次看到这个我曾经在梦里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内心却有深深的失落感。她热爱的这片土地,好像成了牢笼。她热爱的那个男人,好像也不再亲密。她最爱的调色盘,已经积了灰躺在斑驳的阳光下,像一个垂死的老人。我依然记得,回头看见她站在调色盘旁,散发着彩虹一般的光彩,神秘迷人,只是现在,依旧活着的,只有那老旧泛黄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