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六院,书房。
裴南蒹立于房中,一手执书卷,一手负身后,正在秉烛观读,双脚无意识的来回走动。她虽是女儿身,却同男儒般束发在顶,一席淡青色儒袍穿在身上毫不失飒沓英气,只是眼角眉梢露着些许清冷。
庭院中,宋子望穿过回廊,大步流星而来,也不禀报,径直踏入书房,双手呈着一封信笺,说道:“临池大人,门房递来一封信。”
“什么信?”裴南蒹驻足侧首,淡淡道。
“侍卫说一个自称李迎弟子的少年送来,指名给临池大人您。”
裴南蒹略感诧异,但并未多想,将书本轻轻反盖在桌上,接过信笺,却见信口上的封蜡已遭撕开,清丽的脸庞立刻变得阴沉,冷冷望着宋子望质问道:“这信,你拆开看过了?”
“是。”宋子望直接迎上裴南蒹的目光,毫不避讳道:“李迎遭贬至今已失踪多日,此时突然冒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李迎弟子,难免有蹊跷。子望便擅作主张拆开信笺,望临池大人莫怪。”
裴南蒹怒由心起,却不好当场发作,脸色极其难看,冷笑道:“费心了。”
“临池大人言重。”宋子望不痛不痒道:“子望亦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举世皆知大人与李迎关系匪浅,有狡猾奸徒假借李迎名头来欺诈于你也并非不可能。请临池大人仔细辨认。”
裴南蒹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宋子望,低头认真一看。
信笺上书:“儒家临池大人亲启。”
对于李迎的笔迹裴南蒹颇为熟悉,确是其亲笔。都说见字如见人,她脑中立刻浮现李迎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神色才缓和几分。取出信纸抖开,纸中写有残诗半句。
“叫花子叫花花不开。”
裴南蒹忽然无声而笑,笑意盈盈,盈盈生波。直教一旁的宋子望看痴了。
裴南蒹察觉到宋子望的异样,眼底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神色恢复冰冷道:“确是李迎手书。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宋子望一怔,神情复杂的看着裴南蒹,欲言又止。原想劝她与李迎保持距离,可最终还是在心里叹气作罢,抽身告退。
儒家临池,其实并非一个实权职位,只是一个儒子身份尊称,与玺山背令、道教首听、佛家讲经人齐名,共排为四大青秀。可见其身份何等尊贵,乃天下年轻士子梦寐以求的殊荣。
三年前,裴南蒹以一介女儿身当选儒家临池,起初天下各州府许多士子都不服,但裴南蒹硬凭一身才华降服了天下士子之心,也凭一身才能证实了上一代临池的决断英明。虽然如此,还是有少数士子贼心不死,暗中私通朝廷势力,欲对裴南蒹取而代之。宋子望便是其一,而他背后的势力即李迎死敌薛半州。
裴南蒹忽感莫名的烦躁,再无心读书,索性移步走出书房。举头北望,那里隐约有条山脉的轮廓,峰峦连座,泰然高耸。其山脉原名“云肩山”,后太祖钦赐御名“不周山”,多年后太祖之孙宣宗皇帝再次改作“九州臣陵”,直至今日。
世人皆以为李迎与裴南蒹初识于三年前的重阳诗会,殊不知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相识,还拜了同一位先生为师,可谓朝夕相处了整整八年光阴。而他们当初呆的地方就是九州臣陵。
恍惚间,裴南蒹思绪仿佛回到年少时光,一桩桩往事历历在目。
九州臣陵,青山草庐,一群七个小屁孩,五男两女,游乐山林间,嬉笑无忧。在同样一个寒月高悬的夜晚,他们彼此推心置腹,天真的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昭华轮转,此时想起来总觉得十分幼稚,却不影响它的美好。
惜岁月,逝无声。余响却总在夜深人静时落在人身后,回响在人心头。
良久,裴南蒹才回过神,灿烂一笑:“青松哥哥,你说的对,世人待女人总有太多偏见,我应该活出不让须眉的傲慢。”
李迎,字青松。
转瞬间,思及李迎近期的遭遇和即将面临的危机,裴南蒹顿时一阵担忧,奈何心乱如麻不得解,只有垂眸叹息,叹一口愁苦,得满庭孤独。
月上高楼,伊人凭栏。风推月下人,掀其衣袍,撩其丝发。
有月光栖枝头,有忧愁欺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