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回程，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刚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但是我们仨并肩坐了5个多小时，多多少少会注意到他们。

因为是大白天，大多数乘客醒着——有人盯着屏幕，有人翻着杂志。

起初，听身边的夫妻偶尔用广东话交谈，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熟稔的默契。我暗自猜想：或许两位是来自广东的游客正要去上海旅行。但是之后的一幕打破了我的猜想。

飞机飞稳之后，那位先生从座椅后背抽出一本航空杂志，摊开在小桌板上。接着，他的妻子——或者说学生——开始用上海话朗读上面的文章。我记得那篇文章说的是巴金和他的朋友，因为都是书面语，所以她念得磕磕巴巴，发音也大多不标准，有时候遇到一些生僻字会卡住，身旁的丈夫便轻声纠正，像教孩子识字般耐心。 

有趣的是，十几分钟后，角色调换。妻子改用广东话重读同一篇文章，这次轮到丈夫学习广东话，用广东话读文章。尽管听之前两人的对话男士的广东话已近乎地道，但这次遇到某些书面词汇仍需要妻子点拨。女士轻声细语地读着，周边的空气也变得安静，好像时间就此停滞了一般。听到那些男士也跟着读起来，他们仿佛在玩一场语言交换游戏：你教我你的乡音，我带你走进我的世界， 就像是专属于两人之间的告白。

这对夫妻展示了一种浪漫，不是单方面迁就，比如“你学我的语言就行”，而是共同构建第三种沟通可能； 看先生随意的拿出机上杂志，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经常会用碎片时间来学习对方的家乡话，学习语言也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特别是那位女士，敢于在对方面前暴露孩子一样的生涩的上海话，不标准的发音非常可爱，我想这也是两人关系亲密的体现。  看先生非常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纠正女士的发音，也很认真，互相学习对方的家乡话，教与学角色的互换，还避免了单方面教学的权威压力。 

更触动我的，是这种互动背后，专属于两人的浪漫，通过掌握对方的方言，他们不仅在交流，更在重构彼此的身份认同； 未来某天，当他们在上海弄堂或广州茶楼脱口而出对方的乡音时，那一刻的默契会胜过千言万语。 

现如今，大家更习惯通过短视频或者网课的形式来学习一门方言，但是却越来越少看到随时随地拿出文字来练习的学习者，可能他们很迫切想掌握对方的家乡话？看到还有人愿意用笨拙的方式走进另一个人的精神故乡，有一点意外，有点惊喜，更多的是对两人之间的教与学的互动而感动。

下次当你听到异乡人用别扭的口音说着本地语言时，不妨多给他们一些鼓励，因为我始终觉得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努力用心融入当地文化，渴望获得认同，就像那位女士一样可爱。

飞机最终会降落，旅途总有终点，但某些习得的音调、某些共同创造的表达，将成为关系里永不消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