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隐山上见乔迦
在某些年纪某些时刻里,我是不能假设离别这件事的。
连想想都不行。
小时候的一个夏天,爷爷去南街买东西,很长时间没回来。后来,大姑来了,说接我去她家,说爷爷在她家。
出门后,姑姑说,我跟你说,你可不要急。
我说什么事?
姑姑说你爷晕倒了。
我便开始哭,一发不可收拾,姑姑说没事了,就是有点中暑。但我当时满脑子想的就是,我爷爷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就这样,哭了一路。一直哭到我姑姑家。
我爷爷好好的,在床上躺着,我扑过去哇哇哇就崩溃了。
我爷爷说,你看,这不好好的吗?我说你死了怎么办?
我爷爷说,你这样,如果我有一天真死了怎么办?
我说,谁让你死的?我不许你死,如果你死了,我也一起死!一边说又一边哇哇哇。
我十六岁的时候,去广场上的采血车里献血,人家问我多大,我说十六,护士说,你过两年再来吧。
两年后,我十八岁,如期而至。采完血后,红十字会给了一个献血证小红本,还有一套指甲刀。我拿回家,兴致匆匆拍给我妈,感觉自己像个英雄。我妈说,你这孩子也胆子太大了,知不知道好多病都是因为献血感染的?
我问,真的?
我妈说,当然真的!
于是我开始觉得整个人发飘,说不定我已经感染了,说不定我就要死了!
那天晚上,我赖在我妈房间,一夜没睡,我妈在我旁边熟睡,我睁着眼睛看着她,心想,这个傻瓜妈妈,就让她睡吧,等天亮了,她醒了,发现我就死了。这想法在我脑子里跑了一夜,我安安静静在我妈身边盯了她一夜哭了一夜。
又过了几年。我开始谈恋爱。
男生问我,你说什么是我爱你?
我想了想说,如果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你也不会换掉眼前这一个,就是我爱你。
男生问我,那你会换掉我吗?
我说,当然不会!
我们害怕一辈子太短吧?
我们以为一辈子很长吧,足够我们好好把握住身边人。
闺蜜的父亲去年冬天去世,肝胆癌,从病发到手术到复发扩散,前后维持一年半。
闺蜜打电话给我说要去三亚做手术时,我正在乌镇的汽车站,等着去苏州的汽车。
闺蜜在那端哽咽,我握着电话,在这端哭。
我们相互安慰,说会没事的,会好的,不会有大事的。
从那后,闺蜜就一直辗转在两地之间,更多时间是陪在父母身边,工作上有事需要处理才偶尔回京。直到去年冬天,我们尽了一切努力,但仍然留不住我们爱的人。
我在殡仪馆陪闺蜜守了第一夜,看着姑娘脸色愈发惨白没了血色。她问我,你怕不怕?我说不怕!我说,你怕不怕?她说不怕,那是我爸爸。
我们的人生里,第一次,轻推了一扇陌生的门。这不是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这扇门,之后,恐怕我们会越来越频繁地一次次推开。
在所有离别中,唯独死别,是无从安慰的。
闺蜜的妈妈在家中一场又一场地嚎哭,身边离不得人,从此,她的身份由某某的太太,变成了某某的遗孀。
春节后,闺蜜妈妈为了让女儿放心,答应她同来了北京,暂时跟我们住一起。
阿姨跟我说,我睡不着觉,知道孩子也一宿宿不睡觉,我动一下,她就动一下,她看着我,怕我出事。
我跟她说,缓一缓,缓一缓。
我们为了让阿姨高兴点,陪她逛街,跟她耍宝,故意逗她,阿姨精神状态好转了一些,但经常走神儿。她跟我说,会嚯的一下好像有人在你心上扯了一把,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阿姨说,感觉心口闷得慌,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喊几嗓子。
阿姨在我面前哭,跟我聊聊天就湿了眼睛,她说不敢在闺蜜面前这样,怕孩子担心,怕孩子心里也难受,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只是知道。可是这世上的痛,没有感同身受一说。
妻子有妻子的痛,女儿有女儿的痛。
我们最爱的人,都还在。
我们爱过的人,离开了,然后我们不爱了。
可是,如果我们最爱的人离开了,而且你将永远爱他,到底是种痛?还是种恩赐?
我跟自己说,就当是恩赐吧,想着是恩赐,就不痛了。
人生一世,不管你遭遇什么,失去什么,你都要把它包裹起来,闭上眼睛吞咽下去。
如果当做是恩赐,能让我们觉得柔软一点,温暖一点,安慰一点,那就当做是恩赐吧。
这个路口或下个路口,总要走散。
这班车或下班车,总要一个人到终点。
亲爱的,你要温暖一点点,自信一点点,如果我不在,请相信我仍在远方祝福你,把最好的寄愿都留给你。
那么,请微笑吧。
如同我在你身边。
叔叔去世前,闺蜜生日,我们开玩笑叮嘱她早点找到心上人早点结婚。饭桌上,闺蜜哭起来,说怕是爸爸看不到那一天了。
阿姨说,老两口原本打算退休了之后一起去威海,说等闺蜜成家生孩子了帮闺蜜带孩子,阿姨说,她爸爸带孩子比我有耐性,把小孩儿带得可好了。
亲爱的,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布莱恩只是开着车,沿着公路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们爱的人,只是转个身,到了另外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