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时代的反祖倾向谈起

饭没有以前的香,瓜没有以前的甜,菜没有以前的好吃……诸如此类的抱怨声在网络上、生活中不绝于耳。几十年前,是一些人心目中永远的“黄金时代”。十几年前呢?也有不少可取之处,勉强算是“白银时代”吧。现在?别说青铜黑铁了,算个“破铜烂铁时代”就很了不得了。

如果说,好好讨论一下动植物的品种变化,再来比较它们现在与过去的差异,倒也没什么。毕竟,香蕉因为疾病而品质劣化,鸡肉因为速生而失去独特风味,都是有科学依据的事实。但这些人讲究的却是“人文情怀”:菜得自己种,麦要镰刀收,连炒饭的锅,一锤一锤敲出来的,都要比工业流水线上做出来的好用。更不提自己榨的油、酿的酒了,肯定比大牌油厂知名酒厂工业化生产的要健康养生得多。

“悲哀”的时代啊。人们为了提高生活质量,被迫扛起锄头,种豆南山,毅然反祖。

他们不知道,自己榨的油,有更多杂质,发烟点低,更易致癌;他们不知道,自己酿的酒,无法准确控制菌落,更容易生成甲醇等有害物质,对健康百害无利;他们更想不明白,水果中的维生素,居然和几块钱上百颗的小药片成分完全一致,含量还远远不及。

就算知道,有的人也是不愿意承认的。是啊,我这种人,怎么会和你们这些用着工业化产品的俗人一样呢?工业化意味着快,意味着多,意味着不值钱。所以我用的是十二道工序、上万次锻打造出的锅,喝的是八位顶级大师亲手炒制的茶,就连手机的边框都由拥有十年以上资质的工匠纯手工打磨了足足四十二次。

你别提现在纯手工没高科技车床精准,提了就是羡慕;你别说八位大师每年炒那么多茶得活活累死,说了就是嫉妒。更何况,那些“良心商家”们不都大力鼓吹这样一种工匠精神,这样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态度吗?贵是贵了一些,各取所需,值!

反工业化的人往往说自己有人文情怀,这大概是人文情怀有史以来被黑得最惨的一次。陶渊明亲自种田,那是生计所迫,给他酒管够、饭管饱,你看他还种不种田,恐怕“痛饮狂歌空度日”这句诗会提前数百年问世。他当然也做出过选择,在低眉折腰和躬耕垄亩间选择了后者。问题是现在谁又让你低眉折腰了?现实果真摧你的眉、折你的腰时,还不是忍着受着,混口饭吃?

然而不能光是指责这些反工业、向往所谓人文情怀的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怕是那些“人文情怀”的代言人。他们用自己的笔,为大家指出一条“光明大道”。他们名利双收,坐在豪宅大院,用最新的笔记本电脑告诉大家: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不要过多追求物质,精神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有。最关键的是,他们往往或明或暗地强调,如果你的想法和他们不一致,那你肯定没文化、层次低或者干脆是脑壳有病。

真正的人文情怀,应该是一个方向盘。它不是刹车,更不是倒车。汪曾祺老先生,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他可从没有跟读者们大谈什么精神、物质,也不曾去替大家把成功给定义了。他只是给你一颗“吱”一声冒红油的咸鸭蛋,让你口水直流,心向往之。

这样一颗流口水的心,就是在工业化道路上、信息化社会中急奔的我们,所应该拥有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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