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怡上学路上听同班同学谣传,说看见有男人从她家出来,还不止一个。她忍耐了一早上,放学铃一响,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回家。走到大门口,却不敢敲门。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在外面听一听。她小心地把左耳贴在大门上,全身肌肉紧绷,仿佛这样就能听出院里的动静。
三四分钟过去了,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这个情况既让她放心,又让她悬心——如果人不是在院子而是在屋里呢?她这时还没意识到,这种想法本身已预示着,在她的心里,母亲就是和别的人在一起。
她换成右耳,贴上大门前,还特意用小拇指伸进去,使劲在耳朵眼里挠了挠,但,仍一无所获。正纳闷间,贴着的那扇门突然“吱吜”一声,开了,差点把她跌进去。
“诶?你在这干啥呢?回来了不进来,快吃完饭睡一会儿,免得下午上课打瞌睡。”
李怡遮掩似的顺势抬起右手把头发往耳后别,有几缕头发固执地挡在眼睛前面,开门的彭淑萍看见便说:“早让你剪,非不剪,一个上学娃留这么长的头发干啥?等晚上回来我给你剪了。”
李怡边往里走边小声嘟囔:“我爸说我留长头发好看。”
“你咕哝啥呢?长头发好看?屁!头发好看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换分数?你爸哄你个瓜女子呢,你还当真了!”
李怡此刻已经知道,至少这一次,她是不会有什么发现了。很简单的推理,如果家里有男人,母亲绝不会这么坦然地放自己进屋。
但她还是心存侥幸地不动声色四下打量。彭淑萍盛好饭,见她还不落座,屋里屋外踅摸,训斥道:“贼眉鼠眼地看啥呢?我看你今儿怪怪的,说,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
02
“妈,咱再养只狗吧。”李怡抱着碗可怜巴巴地央求母亲。
大黄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就不见了。有人说最后看见它是在父亲的坟上。李怡沿着从别人处听到的信息一路寻过,除了在父亲坟头看到个隐约似动物趴过的痕迹外,再未看见过大黄。
刚刚母亲说她“贼眉鼠眼”时,她忽然想到了大黄,于是灵机一动,向母亲恳求,再养一只狗。
狗能看家护院,是所有动物里对主人最忠心的,像今天这种情况,如果家里有狗,陌生人上门,它必然会叫,或表现异常。
“养啥狗?人都养不过来还养狗!”彭淑萍反对。
李怡继续说服:“养狗多好啊。像你上次从地里回来晚,我就能跟它一块去半路上接你。你不是说包谷高的时候,一个人下地害怕么,要是有它陪着,就不害怕了。”
彭淑萍看她一眼,仍然不同意,“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了大黄丢了你哭了几天了?猫猫狗狗这些,跟猪牛羊鸡不一样,养着养着容易产生感情,或者死了,或者丢了,总要惹人伤心,与其保证不了长久,不如开始就不要养,省得白耽误一条性命,浪费一场感情。”
母亲难得把话说得如此透彻和感性,李怡听完,不自觉地楞了。她的心里升起一种愧疚,对大黄的愧疚。
她忽然觉得,她自己,也并非自己认为的那般深情厚意,对人或许是,但对同样付出了真心的大黄,她,也是冷酷和无情的。
大黄丢了,她虽哭过,但也只是哭了几天就撂开手,所以,母亲说得对,在不能承担对一个生命的责任之前,不如不要随便开始。
03
李怡不敢向母亲试探家里是否出现过男人。她再聪明,还是个孩子;母亲文化再浅,也是个大人。何况母亲并不迟钝,在某些问题上,她甚至称得上敏感。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李怡又出现在家门口,让正要出门的彭淑萍吃了一惊。她马上放下肩上的锄头,问:“咋了?你咋这会儿回来了?”
李怡故作镇定地说:“忘了一本书。”
彭淑萍让开门,放她进屋寻,不忘在她身后唠叨:“天天跟你勾子(陕西俗语,意屁股)后头叮咛,还是丢三落四,你这脑子成天都操心些啥?”
第三天,类似情形再次出现。不同的只是李怡出现在家里的时间和理由与前两次不一样。迟钝如彭淑萍,也觉察出不对了。
她拧着眉毛把手里拿着尺子的李怡堵在门内,面沉如水,她问她:“你三番五次上课中间回来干啥?”
李怡刚想嬉皮笑脸地继续蒙混过关,彭淑萍一声怒喝:“说实话!”
李怡吓得一哆嗦,脸色由红转白。她揉搓着手里的尺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彭淑萍见状,脸色更加阴沉。
她抬腿进屋,把锄头往旁边一扔,转身、关门、上栓、扯着女儿的脖肩把她一路拽进正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把李怡向椅子上一甩,自己插腰堵住门口,厉声说道:“说!今儿你不说实话,这学你就甭上了!”
04
听完李怡涨红着脸吭吭哧哧的几句话,彭淑萍上前一步,扬起右手,“啪”,便是一个耳光,正正打在李怡右脸上。李怡呆了。彭淑萍也楞了。
虽然母女俩一直不太对付,可再不和睦的母女,也是一种至亲,何况她们,并非有深仇大恨。从李怡出生到现在,母亲再呵斥打骂她,却从未,打过她耳光。
李怡捂着脸呆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母亲,大大的双眼里,渐渐蓄满泪。
彭淑萍也吓了一跳,她先楞了几秒,然后,既是解释,又像是掩饰。她略略放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别人说我在家里藏野男人,所以你这个孝顺女子不放心,怕我丢你老李家的人,宁愿旷课、说谎,也要替你爸、你奶,替你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回来瞧一瞧,侦察侦察,看我到底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家里跟野男人私会?”
李怡不想说话。她的半边脸还在疼。可母亲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故意夸大、丑化她的意思,她不得不开口解释:“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呢?”
“我、我、我就是怕——”
“你怕啥?我都没怕,你个娃娃家你怕啥?”
“我怕、我怕他们继续在背后造谣,让你以后在村里更不好过!”
“呵!造谣?你既然说他们是造谣,造谣就是假的,那你回来干啥?你能一次次回来侦察,意思就是不信我呗,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人呗!“
“我不是那意思。“李怡觉得自己被母亲绕了进去,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出来。明明她占的先机,现在却被打压得头都抬不起。
母亲还在说。她坐下了,眼神也不再盯着她了,可语气里的怅然和伤心,她还是听得出来的。“你以后不用这样了。我告诉你实话。前几天,家里确实来过男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回事。我今儿就把实话告诉你,也省得你替你爸你奶不放心我,连学都不上了,一趟趟找借口往回跑。”
彭淑萍告诉李怡,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