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延请至陆和村茶馆清谈。
友是儿时的旧友,也是闺中的密友,小学、初中、高中,上学放学,扭股糖似的缠做一处,无心无肺,知心知肝。长大后奔命于各自的人生旅途,工作、情感、家庭丝丝缕缕裹缠成茧,我们便是那茧中的蛹,缩头闭眼地蠢动在自己的三分天地里,化蝶一飞的青春理想成为遗弃在岁月箱底泛黄泛灰缺页卷边的旧日记。
黄山云尖,丝竹古筝,春日午后。在繁华喧嚣的江城一隅,于晨钟暮鼓清静地的小九华广济寺之侧,对坐于陆和村临窗的茶座上。目光逡巡于厅堂、楼道、墙壁、穹顶,随处可见徽韵浓郁的石雕、砖雕,石井栏、石墩儿、石拱桥这些旧时江南寻常物更是触目可寻。时光倒流,让我们回到了儿时窄巷深院的老屋旧居。
朋友的老屋就藏在江南小镇阡陌纵横的青石小巷深处,青砖黑瓦高而大的屋子,安静地笼罩在古老而温暖的四季时光里。儿时喜欢在她种满芍药花的庭院里玩耍,那一畦畦风姿绰约的绿萼红花,不知惊艳了多少年少春光?喜欢在墙角那棵高大的枇杷树下听她裹着小脚的老奶奶讲故事,那些善恶有报的神话故事让少年的心总是生出无限遐想。喜欢在厨房的土灶台边,吃她和蔼的妈妈蒸做的清香扑鼻的蒿子粑粑。还有她满腹诗书不言自威的父亲,扎着丫雀辫儿小鼻涕虫似地喜欢跟脚的小妹妹。夜半猫儿闹春时“哗啷啷”踏落瓦片的追逐,清晨小巷子里“吱呀呀”碾过青石板的卖柴独轮车。在这个充满了江南韵味的茶馆里,我们自时光的深井打捞起那些熟透了的旧人旧事旧景,久违的温馨湿润了物是人非的中年情怀。
关闭儿时的记忆,转入尘世的回溯,那些匆匆的脚印携刻着厚厚的尘垢。别后经年,于滚滚红尘中,我们为稻粮谋,为名利争,围着位子、票子、孩子、房子的桩头老驴拉磨,满心疲惫,一脸沧桑。激情的双翅羽毛飘零,理想的旗帜破败成絮,我们常常不敢认识眼前的自己和彼此。而今相对感慨,恰是宋人那句“十年前事翻疑梦,重逢可怜俱老。”而记忆里温馨的故居,早已是“今日皆何处,闭门春草长。”了。
时钟完成了三个三百六十度的轮回,我们于古意悠悠里泛舟记忆的河流,穿越江南小镇幽深的小巷,带着与董桥相似的无奈“搅一杯往事、切一块乡愁、榨几滴希望”地品味着人生的下午茶。
透过轻垂的帘幔,银杏的枝叶小手掌般撑出九华路上满街的新绿,如织的车流人流匆匆掠过眼前,如无声的彩色画面一幕幕不绝地回放。杯中的清茶淡了颜色,茶馆里密密交织的叽叽哝哝渐渐化作午后的沉静。
一杯怀旧徽韵里,几分感慨落心头。窗外,花开灼灼,蜂舞蝶闹,人间处处春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