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62期“困”专题活动。】

凌晨三点,这座城市熟睡了,准确来说应该是整个世界熟睡了,呼吸均匀,灯火零星。
只有我还醒着,翻来覆去,思想激烈,像血管里一粒不合时宜的栓塞,存在但又无奈。
时不时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流量的数字,再次静止在某个可悲的数值上,仿佛一只不知疲倦的嘲弄之眼。
我的文章又限流了。
这已是本年第五次限流了。
哎,真的无语,明明头天还好好的,谁知今天就凝滞住了。看着两位数的阅读量,我感觉心塞。
窗外,皎洁的月亮悬浮在钢筋水泥的囚笼之上,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头困兽。
困——这感觉从未如此具象,如此粗粝。它不再是少年时试卷上解不出的数学题,也不是阅读理解题中无法找到的形容词。
它是一份份石沉大海的简历,是每月账单上刺目的红色数字,是深夜家人打来电话时,你不得不咽回去的那声叹息。
大学毕业那年,同学们如潮水般四退去:有人回到安稳的家乡,有人被时代的浪卷向未知的远方,有人选择留下来。
我也选择远走他乡,来到这座吞吐梦想也制造废料的巨兽之城,以为握着一支笔,追着梦想,就能在键盘上敲出一片自己的王国。
我打工几年后辞职成了别人口中的“自由职业者”——一个听起来浪漫,实则双脚悬空的称谓。
我开始书写,不知疲倦地写,写自己的感悟,写身边的人事物,写这座城市角落里的叹息,写凌晨清洁工被风吹皱的脸和手,写咖啡馆里那些手指不停敲击键盘的年轻野心,也写故乡原土上越落越厚的尘土,更写我的梦想人生。
文字曾是我的剑,我的盾,我确认存在的方式。可如今,它们更像投向深渊的纸飞机,偶有回响,也迅速被更喧嚣的声浪吞没。
现在,我越来越摸不清那些“流量”的玄机。它像旋转的摩天轮,不知疲倦地转动,将你搅进流量池也把你搅出流量池。时而像仁慈的君王,赐你一场数据的狂欢;时而又翻脸无情,将你打入冰冷的冷宫。
你研究平台规则,像研究天书;你模仿拆解爆款套路,像拙劣的戏子。标题要惊悚,标签要精准,发布时间要卡在所谓的“黄金时刻”。
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创作,还是在向一套冰冷的算法乞食。热情被换算成点击率,思考被折叠进完播数据,你与你的文字之间,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名为“运营”的毛玻璃。
这就是“困”,困在热爱与生存的夹缝里,困在表达与规则的悖论中,困在日复一日对自我价值的诘问里怀疑里。
时常会想起学校后面那个荒废的小园子。那时也“困”,困于青春的迷茫,困于未来的庞然。
我常常来到这里,让心灵安静下来。
我躲进那里的小树林里,背靠一棵老槐树读一本自己喜欢的琼瑶小说金庸武侠小说或是汪国真诗集。
那时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落下来,在摊开的书页上跳动,像一群安静的金鱼。
有时读里尔克,读他写的:“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字句如种子落进心里,却不知它要在这片精神的荒原上,经历多少场旱涝,才能等到破土的一刻。
我环顾自己的书房,它也是一个笼,盛放着我微不足道的野心与巨大的疲惫。
书架上的书蒙了尘,它们曾是我精神上的先辈与挚友,如今却在沉默地审视着我的困顿。
我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用了十九年挖通那条通向自由的隧道;想起《荒原狼》里的哈里,在灵魂的狼性与人性间痛苦撕扯。
他们的困,是铁窗,是时代与心灵的枷锁,是生与死的抉择。我的困呢?它没有具体的形状,却无处不在。它是自由背后的荒芜,是选择过多导致的瘫痪,是置身人群却感到的刺骨孤独。
可正如马尔克斯在失眠症蔓延的马孔多坚持记录,杜甫在破碎山河间仍“穷年忧黎元”,困顿的土壤,或许恰恰是精神扎根最深之处。
当外部世界的回音壁变得模糊甚至沉默,内在的声音才开始雷鸣般清晰。
我开始在每一次“限流”后,继续写下第一个字;在每一次自我怀疑的深渊边,勒住缰绳。我不再只盯着那个跳动的数字,而是凝视写下某个句子时,心头那一下确凿的颤动。
那颤动如此微小,却又如此真实,像黑暗地层深处,一颗种子内部最初的裂响。
我明白:继续与放弃,不是对立面,而是同一根绳上的两个结,你松一个,另一个就会勒得更紧。
人一旦被看见,就获得了部分自由;而写作,是我把自己看见,再被世界看见的路。
还明白人生诸多无奈,困是常态,走和行动就是答案。
窗外,天空渗出蟹壳青。城市即将醒来,重新开始它轰鸣的运转。而我,这头文字的困兽,也将抖落一夜的疲惫与挣扎。
我知道,笼子或许还在,铁栏或许依然冰冷。但困兽的爪牙,正是在这一次次与铁栏的无声撞击中,磨得愈发锋利;困兽的目光,正是在这长久的黑暗中,学会了辨认最微弱的星光。
困是人生的淬火。在制度的齿轮与欲望的烈焰间,我们被反复锻打,不是为了成为合格的零件,而是为了在冷却后,能听见自己灵魂那一声清越的铮鸣。
铁笼之内,亦有整片星空可以仰望——前提是,你从未停止过仰头的姿态。
抬头看看窗外,天,快亮了。
请记住:“困”字拆开,是“口”+“木”,木被口围住,但木也会长,口也会被撑破,长成参天大树。
天亮之前,黑暗负责限流;天亮之后,我们继续更新。
于是,我保存文档,关掉那个令人疲惫的数据分析页面。
新的一天,新的“困”局正在展开。
但我知道,我会继续写下去。
因为书写本身,已是对围困最沉默、也最倔强的突围。
这头困兽,还在呼吸,还在站立,爪下尚有未写完的词语,眼中,还映着将亮未亮的天光。
——写给当下在文字的沃土中默默耕耘的有如此困惑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