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刚刚过了三个月,但已经有十四家大公司裁员近两万人。”……
老那在上班的路上,习惯性地听着CBC News。这一大早的新闻让他有些沉重。昨天那婶回家跟他说,为节约开支,公司已经裁员百分之二十。大部分是在公司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员工。继而雇了几位三个月的临时合同工来代替他们。
老那一到办公室,就看到早到的几个同事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看到老那,几个人同时开口:“How are you?”然后都散开了,各回各的办公桌上了。虽然每天早上大家都会互道早安,可今天这气氛就透着一股怪诞劲儿。
老那打开电脑,等着电脑让他登录,这时他瞥了一眼邻桌同事汤姆桌上的相框,只见汤姆正左拥右抱搂着妻子、儿子冲老那开心地咧嘴笑着。
白白胖胖有两百多磅的汤姆,脸色红润,双颊像一个大大的红苹果,被切开了两半,一边一半贴在了脸上。这位法裔后人,长得很有喜感。他说一口法式英语,有时着急不知道该如何跟老那用英语表达时,就连说带比划,会用很多生动的肢体语言。然而这十年来老那看着他圆圆的脑袋上,头发日渐稀疏,已经有了“地中海”的趋势。他总是爱哈哈大笑,像个弥勒佛再世一般。今年初他就请好了假,计划在二月份的春假带上妻子、儿子去温暖如春、景色秀丽的古巴度假一个月。而这个古巴度假计划汤姆从年初念叨到年尾,天天憧憬着他的古巴之旅:阳光、沙滩,还有身材火辣加勒比海的美丽姑娘。老那羡慕着他,躲过了班上最忙季节的加班,还不用在遭遇百年来少有的多雪的渥水市最冷的时节熬冬。想到此,老那不由得轻声哼起了“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
一转眼,三月也已经过去了一周,邻桌的汤姆并没回来。老那思忖着:这哥们儿在古巴度假乐不思蜀了吗?他桌上的相框已积了一层灰尘。老那擦拭自己办公桌时,顺手给与自己邻桌了十年的汤姆的办公桌也擦拭了一番。他拿起相框,边擦边对着冲他满脸张扬着幸福的汤姆自言自语道:“老伙计,你咋还不回来呢?”
第二天,老那上班打开电脑,等着机器启动的空隙,朝邻桌看了一眼,他突然发现汤姆桌上的相框不见了。
十点钟,人事部经理带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白人青年男子进了办公室。他跟老那介绍说:“汤姆·索亚,你的新同事,与你邻桌。”
“很高兴认识你。”老那机械地与新来的汤姆握着手,心里可就打起了鼓:“此汤姆非彼汤姆啊!”
下班后,老那实在忍不住好奇,拨通了汤姆的手机。
“汤姆,你好啊!你怎么呆在古巴不回来了?”
“老那吗?你好!你好!谢谢你打电话来!我压根儿就没去古巴。我现在在医院呢。”
“啊!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没去古巴?”
“我出事故了,从篱笆墙上摔下来,把胯骨摔坏了,刚刚在医院做完胯关节置换手术。”
“汤姆,怎么搞的?”
“唉,别提了!那天从公司办好请假手续,回家的路上,偶遇一只德国黑背,你是知道的,我怕狗啊,而且又是一只这样的大型犬。我看它直愣愣地瞪着我,搞得我浑身发抖,撒丫子就跑,结果它就在后面追。最后我跑到一座篱笆墙下,实在无处可逃了,我一急也不知道怎么就爬上了篱笆墙,裤子都让篱笆墙扯掉了。我坐在墙上,想把挂在墙半中间的裤子扯上来,我手机在裤兜里,没手机我怎么和我老婆联系啊?那只恶犬咬着我的裤脚不撒嘴,最后我放弃了。大冷天,穿着底裤坐在墙上的滋味真的一点都不好受,太凉快了!我就这样和恶犬对峙着,它在墙下冲我一直狂吠,快吓死我了!结果后来一个没坐稳 就摔到了墙的另一头,恶犬是追不上我了,可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着汤姆的叙述,老那想像着那画面:汤姆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被恶狗追着爬上墙,裤子挂在篱笆墙上,只穿底裤坐在墙头,后来又像皮球似的滚落……他差点儿笑出声来。可转眼之间,老那想到今天办公室里的新汤姆,他笑不出来了。
“还好后来,篱笆墙这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位慈祥的老太太,问清楚了我的情况,给911打了电话,然后又给我太太打了电话。我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唉,你这度假怎么搞成这样了?这么糟心!”老那听完汤姆的故事感叹了一声。
“我现在这样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去上班。”汤姆又说道。
正当老那想问问汤姆和公司的事儿时,电话那头传来了汤姆妻子的声音。
“老那呀,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你呢。”
“啥事儿?”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砰一声的关门声,接着老那听到汤姆妻子压低了声音的一句:
“因汤姆在休假中,还没来得及申请短期病假社会保险呢,就被公司裁员了。他还不知道,你现在千万别跟他说公司里的事儿啊!今天公司有人把他的东西送回家了。”
“哦,知道了。”老那答道。
“想让你问问你认识的律师,看看如何起诉这大狗的主人。”电话那头汤姆妻子接着大声说着……
和汤姆夫妇打完电话后,老那心情有些沉重,这过去的2022年过得揪心,俄乌开战,国内疫情蔓延影响到了每家每户,经济萧条,物价飞涨……如今希望2023有个好的开端,驱散一下去年的晦气,可谁曾想,这霉运还没走,这刚刚年初,同事十年的汤姆在惨遭恶狗袭击后又被公司解雇了。
放下电话,那婶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一碗小米粥、一碟蒸花卷、一盘炒鱿鱼和凉拌黄瓜。“今晚吃炒鱿鱼?”老那走到桌边,问着那婶。
那婶边吃边和老那说起今天自己在公司里遇到的事儿。
因为缩减开支,公司前台被裁,办公室人事、财会的员工,除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外,还要轮流在前台值班。今天那婶在前台值班时,突然一位被裁的员工杰瑞出现在了公司门口。快有一米九的大高个杰瑞曾在公司车间里开机器,虽然还不到六十岁,凌乱的长发已经大部分花白了。胖胖的身形让他步履略显蹒跚。几十年伴着轰鸣的机器,他的听力明显低于常人,在与人交谈时那沙哑的嗓门出奇的大。他跟那婶打过招呼后问那婶:“您能跟老板通报一声吗?我要见他!”关于这一点,老板曾叮嘱过,所有被裁员工要来了,一概说我不在。可那婶看着这位面部表情凶悍,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在公司里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大汉杰瑞,就是说不出口。她踌躇着。杰瑞又开口了“别跟我说他不在,我看到他的车在停车场,而且肯定吩咐过你:被裁员工来,要说他不在。”正当那婶犹豫着去不去通报老板一声时,杰瑞已经越过前台,自己往老板的办公室冲了过去。那婶慌了,脑子里迅速出现了前一段电视上报道的画面。一公司被裁员工,因了三年前火热的房事,购入十三套房产,如今突然被裁后,拿枪闯入老板办公室,干掉老板后,自己饮弹与老板同归于尽的场景。她追着杰瑞的脚步一同奔向老板的办公室……
结果在门口她看到了这样的场面:高大的杰瑞跪在老板面前,声泪俱下地问着老板:“您啥时候让我回来上班啊?我们全家老小都让我一定过来亲自问问您。”那婶眼角湿了,悄悄掩上老板办公室的门,回到了前台。
饭后老那和那婶照例出门去散步,在经过渥水大学时,看到不少人,举着旗子,呼喊着什么口号,看来应该是工会组织起来示威游行要求增加工资的吧。
联想到最近铺天盖地的裁员潮,法国巴黎的混乱,德国的罢工潮……俩人心情越发郁闷了。
那婶说:“咱还是回家吧?”老那没说话,默默点点头,俩人调头朝回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