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河南麦子
第一次来到这家医院的手术等候大厅，我都不知道自己和侄女菲儿是怎么飞快地奔到这个地方的。来医院一个多月了，从来没来过这儿，也不知道家属可以在这儿等候手术的消息。
1
这是上午八点，大厅真大，几百多平米？反正很大，我对面积其实没有多大概念。
大厅里的人也真多。有很多成排的座位，基本上坐满了人，还有很多人站在四周。大部分是几个人坐在一起，两三个年轻人站在对面，方便说话。
我和菲儿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空位儿坐下来，还没坐稳，四周各种声音就灌入耳际：
“俺妈的手术得三四个小时，你们家的是啥手术？”
“切掉一块息肉，一会儿就出来了。”
“医生说要你们准备啥啊？”
“医生没安排，说小手术，不用准备啥。”
挨着我们坐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打电话，好像是让家里来人，和他一起照顾即将结束手术的病人。
大厅里面墙上悬着一块大屏幕，上面显示着即将结束手术的患者姓名。我注意到，这块屏幕是最令人瞩目的地方，只要出现更新，大厅某一个位置就会有骚动：有几位家属小声说着话，收拾着手里的袋子，快步离开等候大厅。
没多久，妈妈、嫂子、姐姐、弟弟还有侄儿浩儿也过来了。我们就坐在椅子上小声聊天，猜测手术需要多长时间。我们都认为，最多到下午，哥哥一定能从手术室出来；出来的时候，哥哥一定是醒着的，因为听说手术后，医生都是让麻醉药劲儿过去，病人醒过来之后才回病房的。
好吧，在这里，时间是需要打发的，打发的方法就是闲聊，于是我们聊菲儿的高三复习情况，聊浩儿的初三学习成绩，聊弟弟的小生意……
2
十点，十一点，屏幕上没有出现哥的名字。
十二点，十三点，依然没有。哥迎接的是场大手术，我们都清楚，所以，我们不着急。
过了午饭时间了，我们轮换着去餐厅吃饭，吃完饭又回到大厅里，刷手机打发时间，手机没电了就四处找可充电的插孔。插孔在走廊墙壁下方，我干脆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手机也懒得看，脑子里回放着早上见到哥哥的情形。
虽然医生已经提前告知我们今天八点动手术，但接到护士通知，可以在电梯间看哥哥，跟哥哥说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迷迷糊糊地跟随妈妈、姐姐和弟弟，跑到电梯间，就看见了哥哥。他躺在病床上，把家人挨着挨看了个遍，带着微笑。
这是我们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在ICU病房之外看到哥哥。一个多月来，哥哥每天躺在病房里，我们每天能进去看他一次，喂他吃点饭。
妈妈往前走了几步，唤着哥哥的名字，声音里有压抑不了的哭腔。她伸出手，大概想握住哥哥的右手，却被护士拦住。
弟弟安慰哥哥：哥，好好配合医生，手术一定成功。
哥，我们在外面等你，手术一定顺利！我笑着对哥说，对哥比了个耶。
哥也咧开嘴笑了，伸出左手，也比了个耶。
然后，护士们直接把哥推进了电梯间。终于要手术了，这一天，我们等了一个多月，医生和护士们等了一个多月。
现在，我们在等候大厅已经等了多久？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大厅里只剩下二十多人。
五六点钟，大厅里只剩下十来个人。
七八点钟，我和家人们坐在走廊，身子靠着墙，默默坐着，没有人说话。看大厅里有三四个人坐在一起小声说话，显然是在等待同一个亲人。大厅里灯火通明，可是透过大厅四周的玻璃墙，看到外面有着黑沉沉的夜色，虽然被灯光稀释了，依然是黑的。
打开手机，继续发朋友圈，今天已经发了几条朋友圈了？“哥，挺住，你是最坚强的，五年前，你战胜过病魔；这一次，你同样能战胜，因为这五年，医学又往前发展了不少，对吗？相信省医院医生的水平，主刀医生是在法国进修过两年的……等你出来！”
九点，十点，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浓稠起来，呼吸都不再那么顺畅，心好像被什么揪着，疼。
3
十一点，终于看到屏幕上的文字闪动：xxx，手术结束。
我们赶紧站起来，腿早已坐麻了，跑了好几步才恢复正常。
我们跑到病房门口，等哥哥从手术室回来，被推回病房。
将近十二点，终于看到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回来了。我们围上去，想看哥哥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哥哥的周围全是机器。
医生跟在后面，我们围住了医生。
X医生，俺哥手术咋样啊？弟弟问，其他人没说话，但都在用热切的目光问。
手术结束了，剩下的就看病人自己了。医生一脸疲惫，低着头，左腿支撑着身体重心，右脚的鞋后跟磕着地面，然后轮换着，让双脚轮流歇息。沉默了一会儿，医生离开了。
我们才想起表示感谢：谢谢医生了！谢谢！
唉——哃一声响，我急忙回头，看见妈妈瘫坐在地上，小声哭起来。
我想拉她起来，感觉不到她的气力，整个人很像忽然卸完了货的货车，我拉不动。
我也没有气力，医生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耳际：手术结束了，剩下的就看病人自己了。
历经15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难道不应该是电视剧里经常听到的那句话么：手术很顺利，家属不用担心？
刚才稍微放下的心，又一次被什么揪起来了，还是疼。
妈，别哭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弟弟蹲下来，让妈妈靠在他身上。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展望着不久后就能康复的前景，完全没有料到，死亡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在病房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