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记忆·礼数、面子和二虎姥爷》
在国人尤其是孔孟故乡的山东人心中,个人“礼数”、“面子”是很重要的事。这两个很虚幻的东东,被社会认为是你的社会身份、内在涵养的符号折射。“礼数”有到与不到之分,“面子”有“份量”之轻重高下之别。如何施礼节,维护面子,还有个“度”的问题。把握的好锦上添花,把握不好,事与愿违。上世纪70年代之前,为了“礼数”、“面子”,人们经常可以做出今天看来很搞笑但当年可是郑重其事、习以为常的事。本人于艺校求学时各地同学相互交流事,鲁中一带同学说起家里如果来了客人在家里設“家宴”招待情景。那时的经济条件限制,是没有去餐馆招待客人一说的。所谓家宴也只不过是今天看来非常简陋的几个菜而已。但无论怎样,餐桌上鱼是不可缺的“大件”。迫于买不起鱼或有钱没处买,这道菜就往往以鱼型木板代替。木板外面要裹一层熟面糊掩盖这“非鱼”的真面目。等这道“大菜”上桌以后,做东的主人就会拿起筷子,装模作样的敲敲盘子招呼众人说“吃,吃”,众人也一起响应,拿起筷子敲敲盘子沿,嘴里同时念叨着“吃,吃”。这样,大家心照不宣的给了主人个“面子”,其过程似乎是完成了一个礼仪形式。倘若有不谙事理的“莽”人,真的用筷子戳破了外面裹的那层面糊,使其露出“真相”,也就伤了主人的“面子”,那可是坏了规矩犯大忌的事情。这规矩是每个做客人必须懂的。由于这个习俗的存在,家来了客人去别人家借木鱼是不可少的事。
我由此想起我的家乡鲁西南一带,待客吃鱼规矩也基本相同。不同的是木板鱼摆在盘子里,外面面糊也不裹,赤裸裸的展示着在鱼型木板上相互交错的简陋的雕刻凹线。筷子敲着盘沿,主的“唱”与客人的“和”的念叨也变成了“叨,叨”~~鲁西南地方话里表示筷子夹菜的专用词。鲁西南社交中还有这样滑稽一幕:两个熟人在集市上不期而遇,辈分小或者年龄小的那位忙把右手食指和中指探入自己上衣上面的小兜内,装作向外掏钱的样子,无比热情无比娴熟的对另一位说着此场景必须说且说过多次的话语:二哥(或大爷、二叔等),你也来赶集了?缺钱花不?。其实,明白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客套的“礼数”,此人布袋里未必有钱。他也知道自己布袋里没钱,但这样表达“礼数”就是规矩,不这样就是不懂规矩。而另一人如果是“敞亮人”,也断不会顺杆爬说要钱让人难堪,那样既丢了面子又失了礼数。农村环境成长的的孩子耳熏目染了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潜规则”,渐渐明白了对亲戚朋友乡邻表现出“礼数”,维护自己和别人面子的重要性,更 逐步理解了礼数及“要面 ” 的诀窍在于 社交行事时所把握的尺度。
我的祖父,就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本是上几代都不识几个大字的地道农民,但在“知礼、向善”为家风的家族文化㓎淫下,硬是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待人谦恭和气、特重礼仪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乡绅善人”形象。其爱面子讲礼节的声名远播,四里八村都知道李庄有个“大好人”、“善人”。补充说一下,我村小李庄上世纪90年代以前,全村没有一片瓦,土屋土灶,晴天到处浮土,雨天两脚泥。一直到八十年代还存在的古书“天工开物”图示里那种用长木杆坠石块架在大木杈用杠杆原理做提水装置的水井曾令城里人称奇。村民那是真穷,穷的只有土坷垃。在上世纪的普遍生活艰难的年代里又是处于这种环境兄,祖父的“死要面子”的礼数实在是害人菲浅。
经过1959-1962年三年的“大饥荒”以后由于政策的调整(“大跃进、大炼钢铁”下马了),农村人生活状况渐有改观。虽然粮食还是不够吃,每年节俭着用,大约缺3-4个月左右的粮。苦惯了的农民,将地瓜叶、谷糠、树叶、野菜掺杂进各色白(小麦)、黄(小米、玉米、黄豆)、黑(黑豆、地瓜面)面粉中做成饭食紧紧巴巴能挨到明年麦收新粮收割。记忆深刻的是,每年麦收后能吃两顿白面条,那真是难得的幸福。外往后的日子就要捧上杂粮做的“杂面窝窝了”。需要说明的是,在我们那一带,真正意义上的“晚饭”是不存在的。这里晚饭不叫晚饭叫“喝汤”。顾名思义,晚饭里馒头、窝窝、烙饼之类的“干粮”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用少量小米或面粉做的稀的可照见人影的稀汤。每人在灶间黑暗中呼噜呼噜喝上一碗,早早上床睡觉,免得消耗能量。记忆中每晚都是在肚子咕噜咕噜的饥饿碾转中睡去。真正意义上的饭每天其实是两顿。天长日久,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不管怎样,日子也还能凑付着过,比大饥荒那几年好多了,经历过那不堪回首岁月的人已是很知足了。
七、八十年代初时,我家庭上年纪的老人只剩下60多岁祖父一人。依农村习俗,祖父吃饭由他的三个儿子(我的父辈)家轮流承担,每一家一次管3天。由于尊老传统,每轮到谁家管饭,其主妇就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掺一半杂粮做成黑白间半的“花卷”作为祖父的“专供”饭食。其他家庭成员,不管壮青幼,一律吃杂粮掺地瓜野菜做成的“窝窝头”。家风所系,大家吃饭时一无怨言,各吃各食。大家就在填饱肚子的信念中度过每个日出日落。
终于有一天,虽穷苦却还平静的日子被一个叫“二虎姥爷”的人高频率的出现给打破了。我后来从长辈嘴里知道二虎姥爷,是祖父的一个姑表兄弟,其善理家的妻子还是山东早年一位领导的姐。二虎姥爷可是曾去过省城见过大世面的人。二虎妻还年轻就因病早故。妻子走后,他因颓废懒惰日子渐差,后来更是“一塌糊涂”。他乳名二虎,故我们背后都叫他“二虎姥爷”。当然当面是不敢这么大不敬的,皆一律尊称“二姥爷”。这是严遵礼道的祖父立的规矩:不许对这个二姥爷有半点不敬,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他的这个表兄弟。印象里二虎姥爷一米七以上的个子。6那个年代里,也算大个了。骨骼略粗,虽略显俗气但也看得下去的面孔,廋瘦黑黑的身材。外观上是个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的人,但他却是很有特色的人。容我细说。
当年二虎姥爷大约50岁左右,住在我们庄西北五里左右的一个村子里。作为祖父的表弟他原来每年来做客一两次,我见面少。加之我当时尚幼,对他没有什么太多印象。不知从哪年开始,他开始频繁来我家“做客”。听说大饥荒后来他家里人都没了,从小好吃懒做的二姑姥爷没人供养了,如何应付一张嘴一个大肚皮成了大事。迫于生计,四处去亲戚家巡回“做客”成了他的日常行动。
真人不露相露相惊煞人。二虎姥爷第一次留给我深刻印象,是我在外地上中学暑假回家的第二天。这天上午9点钟左右,因生产队要出晨工,我以暑假学生回乡劳动的身份刚回家吃了早饭,与母亲在院子里正说话。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我正想问他是干什么的,看到旁边母亲脸突然“黑”下来了,低声说,坏了坏了,二虎又来了!正纳闷间见那人紧走几步直奔堂屋而去。一边用黑乎乎的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用大嗓门对在堂屋里的祖父喊道:大哥!大哥!我又来看你来了。嘿嘿,巧了,今天又赶上饭食了!我心想午饭还早着哪!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皮。那边祖父忙站起来热情招呼他,二兄弟快进来!把他迎进屋。出于礼节,母亲及我兄弟姊妹上前打了招呼。我叔伯家庭十几口长幼众人得知二虎姥爷驾临,也都带着不太情愿的表情一一过来表达欢迎之意。半大小子们话语里不乏揶揄之词,好在二虎姥爷笑哈哈的毫不在意。“拜见”寒暄后众人很快散去。在祖父安排下,四腿不齐桌面裂缝的小饭桌摆在屋当门,祖父与二虎姥爷小板凳分坐两边说话。母亲烧了“茶”倒在粗瓷碗里摆上了桌。哪来的茶叶?白开水罢了。但我们那里确称白开水为茶,“尊称”。根据老规矩,爷爷来了客人,都要随爷爷吃饭,摊到谁家算谁家。这天正是我家这轮管三天饭的最后一天。不要说,二虎姥爷今天中午要在我家吃饭了。在母亲一脸丧气的退出堂屋时,祖父跟了出来,低语吩咐母亲说:“花卷子(黑白分层的馒头)蒸大点,多蒸点。再杀只鸡”。我想,杀鸡肯定是杀那春天才开始养的那些半大小公鸡。家里唯一的下蛋老母鸡是断不会挨刀的。鸡屁股是银行,一家子日常的油盐酱醋全靠它下的金蛋去换了。我忙着去捉鸡,母亲一脸不情愿的进了厨房。鸡飞狗跳中我把捉到的鸡交给母亲,就到堂屋门外想再打量打量这个客人。屋里边二虎姥爷正抽着烟,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向我祖父白活他近日所闻乡间轶事。母亲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准备这顿客饭去了,我在旁听听无趣,看看天已不早,就出门去生产队干活了。日过午正酷热时,生产队散了活。我回家还没进门,一股炖鸡香气冲鼻而来。进门一看堂屋桌子上,细高粱秸做的馍馍筐里大个的“花卷子”堆的满满当当刚端上去,旁边一个大碗里盛着哪只被炖了的倒霉小公鸡。二虎姥爷见饭上桌,混浊的眼珠子立刻放出令我至今难忘的一束光来。不等祖父招呼,就拿起筷子说,大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开吃了。祖父说,兄弟,吃吧,吃吧。母亲把我兄弟姊妹叫到灶间,一起用黑窝窝头就着咸菜吃午饭。我三下两下吃完出了灶间,远远的望着堂屋这个早闻其名的客人。祖父好似已吃完饭,正端碗慢慢着“茶”。二虎姥爷不说话,大厚嘴唇吧砸吧砸响着,一边吞咽着一边端起所剩不多的鸡汤,仰起脖子咕噜噜一口气灌下。随后又开始拿花卷大口咀嚼吞咽起来。此时他两只大眼珠子直直专注的盯着馍馍筐剩的几个花卷,好似那是他的命似的。上一口还没咽完,迫不及待的又抓起一个花卷送进嘴里,没嚼几下就下了肚,眨眼功夫又脏又黑的手又伸向馍筐里。其贪婪吃相其进食速度见所未见,真像三世饿鬼突然开斋。他吃完了最后一个花卷抹抹嘴,好似心有不甘,以试探的口气对爷爷说:我快吃饱了,就不要上馍馍了吧?边说边扭头把眼睛向外看。爷爷无奈的苦笑一下,没有作答。我回灶间把看到的向母亲叙说了一遍。母亲有点愤愤的说,每次只要他一来,你爷爷就只吃很少的饭。少蒸几个馍馍你爷爷又不愿意。我今天蒸了十几个花卷,至少十个怕是进了他肚子了!给你爷爷留着的那点白面,他一来,盛面的布袋就得矮下去一截,他还三天两头来的这么勤,把白面吃完了拿什么给你爷爷吃?全家就这么点粮食,这来蹭吃蹭喝的二娃,一顿饭恨不得吃掉我们全家两天的口粮,这日子怎么过?你爷爷只知道要面子,也不看看孩子们吃的什么?说着说着委屈的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我默然,不知怎么安慰母亲。过了一会,堂屋说话声音大了。我们知道,这是二虎姥爷吃饱饭要走了。出于礼节,大家都到堂屋门口去送他。母亲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刚想出屋门的二虎姥说:二叔,我有话不知当不当给您老人家说,说错了您可别怪罪。你也知道现在口粮紧,你大哥是在我们妯娌三家轮着吃饭,你这次是摊到我家了。你下次来要算算日子,可别再摊到我家了。你这一趟,孩子又得吃食减半饿几天……。爷爷用不满的眼神阻止我母亲继续说下去,转头对二虎姥爷说:兄弟,过几天再来。有哥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不用给哥哥客气!一番话呛的我母亲转过身去。二虎姥爷嘴里一边应承着,一边迈腿往外走。我原来还担心他吃了那么多会不会撑坏,看他敞着怀露出的肚子竟一点没有凸起的感觉,真不知那些饭吃哪里去了,不仅暗暗称奇。后来把我的观察说给母亲,母亲没好气的说,这个人就是饿鬼托生的。他也不是天天都有亲戚可去吃的。至亲很少,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以前也厚脸皮去蹭吃,久了,许多人家不让他上门了,见他来了离很远就往外赶。也就是你爷爷死要面子活受罪。咱如果不管他饭你爷爷脸上挂不住能气死。他这是又不知饿了多久没吃饭了,真是没法子的事情。
二虎姥爷离开后,母亲心里“凹轱”,就找爷爷想说道说道。刚说到孩子们吃的什么吃了多少,你老人家难道看不见吗?你的心乍就这么硬?口粮都让二娃吃了,家里人怎么糊口……。爷爷不原听这些话,不等母亲把话说完,不耐烦的扭身去了里屋床上躺下了。多年后我才想明白,在他心中家里人怎么看他并不重要,反正都得孝敬他。乡亲们口中对他“礼数周全”、“仁义”和“行善”的评价远比一家人吃上吃不上饭重要。
没承想,怕啥来啥,倒霉事又让我家“接”着了。这才过去几天二虎姥爷又来了!
那是二虎姥爷上次走后的第七天,祖父刚在大伯、二伯家各吃了3天饭,又轮到了我家管饭的日子。早晨一起来,母亲对我说,我估摸着二故姥爷会不会又快来了?可千万别再摊到咱家。我说,不会吧?你不是说让他算好日子躲开咱家再来吗?母亲说,二虎他要想这些就不是二虎了,他才不管这个哩!
那天下起了小雨,土太黏,干活进不了田地。我就在村北树下与几个村里老少一起拉呱。正说话间,一个叔辈对我说,你往那边看看,那是谁来了?你家又来了贵客(读:kei)了!我顺他所指看过去,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一晃一晃的甩着双臂从北面走过来了。我心里一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搅得心慌意乱,当时脑子蹦出一行字:鬼子又进村了!我家今天又躲不过了。一会儿二虎姥爷就走到众人跟前,大家故意挡住他的道,开始拿他开涮。一个邻居小子先开腔道,你又来“刮擦”大爷爷了,听说省城里你有做大官的亲戚,快去那里享福吧!一叔辈说,从你庄到俺庄来回十多里,来回够累的,不如在你哥家住下来不走了。另一人戏谑他,你大哥家刚宰了一个肥猪,正等着你,不要把肚皮撑破吆!还有他的同辈老汉调侃,二哥你的礼数道道太多,才走了两天就又来看你大哥了?你后边那个手里提的啥?是不是个大鲤鱼?你忒要面子了,拿这么重的礼!七嘴八舌,二虎姥爷被奚落地脸上有些挂不住,略现囧态,小声嘟囔着:哪里,哪里,俺哥太客气!哪回都不让带礼的。一边说一边夺路闪出人群加快了脚步径直往我家走去,身后留下一片笑声。看着他被雨水淋透的破烂不堪的一身湿透了的背影,上白下黑脏乎乎的粗布衣服不断往下滴答着水,我心底不禁一阵悲凉心酸:这个人懒惰可憎不争气可气现在处境也真可怜。我更心痛母亲心里今天又不知有多么难了!
一切如上次他来时的情景重新演过。不同的是,家里鸡总共没几只,不能每次都宰。主菜改做辣椒炒鸡蛋,另配了黄瓜、蜗苣等青菜。祖父嫌上次馍馍少它表弟没吃饱,让母亲又多蒸了些花卷。饭一上桌,二虎姥爷马上不说话了,全身心投入吧嗒嘴的饕嗁中。喉部咕咕作响,两腮快速蠕动,风扫残云一会儿就完成了他今天的要事。为了掩饰着自己也觉尴尬的表情,低垂眼皮,装着没看到远处几双我兄弟姊妹眼睛投来的幽怨的目光。看着餐桌两旁一个死不要面子,一个特要面子的人,感到这真是个奇怪组合。二虎姥爷这次临走时,本已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忽然又回身俯下腰,两只手抓起筐里剩的一个半花卷分别塞进上衣两边布袋里,嘴里嘟噜着,大哥,剩的馍别放坏了,我就拿着了!说完,在祖父微微摇头哭笑不得的送别中,二虎姥爷打着饱嗝晃悠悠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去。
数年间二虎姥爷三天两头的前来“扫荡”让全家人畏其如虎,谈“虎”色变。这事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除了祖父外每人的近乎抑郁的心结。一个7、8岁的叔伯小弟恨恨地说,这二虎怎么不早点去死,省得来祸害人!他怎么不学人家那些要饭的四处去要,为什么专来咱家?二大娘说,还不是他有个要面子的好表哥?让他去要饭可不行,那样你爷爷的脸没处搁,还敢出门吗?回想那些年他每来一次,轮到管饭那家的主妇就郁闷好几天心情难以平复。但与此相反的是,熟知他的作为的村人对他的每一次到来都看作是个趣事,好当面拿他调侃取乐。他进了我家后常有邻家小童于门外窥视,发现“新闻”很快传播出去,成为我们这个百把人小村新的谈资。二虎姥爷给单调乏味的乡村生活抹上一笔“喜调”色彩。但我想,如果不是顾及祖父的名声和面子,那调侃开涮的程度远不是这样还有所顾忌,会更让他难堪的。
后来因我回乡越来越少,罕有机会碰到他了,就渐渐的没了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后来怎么样了。此人可怨也可怜,为了肚子,一点做人的脸皮也顾不得了。想想也是,脸面比活下去重要吗?
今天的年轻人看了这段回忆,可能不以为然,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管顿饭吗?说的轻巧,今日一顿饭与当年一顿饭有完全不同的意义,特别是那个年代一个食量惊人的一顿饭。那时没化肥农药,以小麦为例,亩产正常年景就是120斤左右,超过150斤就算丰收。“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才是个人的”,分到“社员”手里就没有多少了。那时的粮食不叫粮食叫“口粮”。口,嘴也。可见嘴能吃上饭在当年的重要。请熟人朋友在家吃一顿家常饭是好大的人情。70年代末以后出生的人,无法理解饥肠辘辘两眼发绿是怎样一种感受。社会的安定和进步,从吃饱饭开始。
祖父一生坚守他的为人处世法则,以“礼”、“善”、“贤”形象示人,頗得乡邻好评。自己享受着着那个年代比一般人略好的饮食,不太观注家人吃什么,还不顾客观条件,给“外人”以特殊待遇。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这里不作赘述。他的待人“礼数”和“面子”是以晚辈忍饥挨饿为代价换来的。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给其贴上“高尚、贤良”的标签似不为过;评价为“迂腐、自私”、和“他死要面子家人活受罪”好像也无大错。家里亲人态度他认为可以无所顾忌,乡邻的评价才是他的一生追求。岁月艰难,老人偏斜,搏名声谋自己的所谓心安,以致做出许多令家人难受的事,真是可敬可叹可悲又可怜!
李友生于2022.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