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我慕名已久,河边有许多秦楼楚馆,皆是雕梁画柱,碧瓦飞檐。
每每月上柳梢时,河水便被水岸灯火映照的熠熠生光,只余了远处河心,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我撑着一支长蒿,慢慢的划在水上,风月之地都是些声色犬马,与我曾常去的扬州比,皆是纸醉金迷,并无二致。
今夜月亮很圆,我用船桨搅着水中的月影,它在水里动来动去,摇摇晃晃,却总不散,倒溅湿了我自己的衣摆。
我少时没有如今这般的大把闲情,每日都得读四书五经、兵书武略,忙于科考功名,争个少年英才的名头,不能辱没了簪璎家门。熬到出仕,却又杂务缠身,我多次上书请求外调,皆无消。最后无奈之下去找了德裕,二人好一番周划,总算是让我逃脱出了牢笼。
我把长蒿一撑,小船稍稍靠岸,长蒿又被我扔进舱里,小船顺着河岸缓缓地漂。
不愧是十里秦淮,灯笼轻摆,霓裳摇曳,连风都又香又软,带着酒肆的酒香暗暗醉人。太平盛世也好,兵荒马乱也好,还有饿殍灾年,声色犬马处依旧声色犬马,像极了避世的隐士,深知当世乱像,却避而不出,在一洼清水里看污秽四流。
李唐早已不复往日鼎盛,看着处处富丽堂皇,却只是虚有其表,一触即碎。如今的朝堂暗潮汹涌,我无力周旋,脱身后一路南下,一路上古人笔下绮丽幽绝的山河尽收眼底,只可惜我无闲散之心,写不下逍遥之笔。 秦淮倒是盛名如初,多年前,我如此中之人,狎妓作乐,寻欢问柳,处处留情薄幸,自诩风流,又标榜高风亮节。如今颠沛流离,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才惊觉早年的疏狂荒唐。我用了许久才惊醒,而他们呢?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江南的雨比长安温柔许多,风也温柔很多,不那般一来就扯天扯地,叫人防备不得。
我弃船上岸,寻了酒楼。
我一个人饮酒,看他们丑态百出。
雨落,街上揽客的优伶粉头全走了个干净,在门里故作媚态,那些酒客们也越发的不堪入目,左拥右抱,上下其手,我坐这看着,除了怒气难当,还有羞愧万分。
这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没了雨声歌姬的声音越发清晰: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寄中……”
歌喉甚美,幽怨凄婉,却只让我觉得刺耳,那是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亡国之音。
政刑日紊,尸素盈庭,临机不寤,冀以苟生,为天下笑,可不痛乎……
陈后主为人所笑,如今大唐宦官擅权,是否又多一后世笑柄?
我起身站在楼外,风雨已住,星月倾泄。我找酒家借了一管笔,带着余怒和余愧的去写: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不知亡国恨,我也不知,更不敢知。我自幼熟读史书,看透时局,年少时也专注钻研兵法,献计平虏,我曾如此盛气,为何如今如此衰颓?
我曾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大把到我觉得空虚难捱,于是纵情恣肆, 醉眠春梦,沉醉十里扬州,无世事惊扰,夜夜红鸾帐暖。我已不敢再醉酒,我若酒醉,谁替我愁。
我上船,拾起船桨,划着,划向来时看着黑幽幽的深不见底的河心。等我划过这一处,回首环顾,近岸的水,皆映灯火,不见我搅碎的月影。恍然间惊觉,月可逐舟而行,而灯火不能。
ps:这是一篇我把自己代入诗人杜牧视角的短文,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