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
正月伊始,徐家二疯子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徐家村的大家小巷,甚至在整个昌平镇上,随便抓个什么人来问都能知晓此事。直到现在,徐家村的人还处在一片热闹的风气中。
徐家二疯子本名徐苗,现年三十八,自幼有疯病,已二十多年,大约是前年,距离徐家村五十里的市郊起了座疗养院,叫东升,因无须治疗费,只需提供每月的伙食费用,因而在确认此消息属实之后,徐苗的大哥徐根二话不说就送他去了。据说用了一年的时间,徐苗重新出现在村民面前是,精神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很快地就能下地干活了。将近不惑的年纪,在农村无疑是无人问津的范畴,徐苗也不抱希望,只是闷头干活。但徐根不这么想,自从弟弟痊愈,他就卯足了劲地给他找合适的姻缘,隔三差五地往王媒婆家跑,有时挑了刚割下来的大白菜,有时递烟,总之是没少忙活。终于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媒婆到自己娘家时无意中发现了好的人选,此人是个寡妇,丈夫死于车祸,现年三十六,膝下无儿,也愿意嫁。王媒婆听了这消息,当即跑回徐家村,啪嗒啪嗒连着抽了两口烟,把消息告诉了正在吃晚饭的兄弟俩。
两人按着习俗见过面后,婚期很快就定了下来。这可把兄弟俩乐开了怀,而徐根更是开心,仿佛了却一桩心愿,吃了大半辈子的苦的脸上沟沟壑壑,平素总显得十分严肃,此后却见人就笑,合不拢嘴,惹了村民不少的打趣。尽管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他的身体依然健朗,为了弟弟的婚事东奔西跑,请厨子、选购结婚要用的种种物件,还要跑到能写一手好字的书记家请他写请柬。
据说为了这次的婚宴,除了留下今年的种子钱外,徐根花光了往年卖青菜葱蒜以及花生存下来的钱,为这事徐根媳妇和他大吵一架,生了很久的闷气,婚礼筹备事宜她一概不理。原本徐苗三十好几的人了,对象也是个寡妇,按照习惯在祠堂拜过天地,再请亲房以及走得近的邻居过来吃顿饭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可徐根非得把全村各户都请遍了,也难怪徐大嫂生气。
请柬送到我家,因为父亲在外赶不回来,便由我代去。那天从凌晨三四点开始,母亲便在徐根家帮忙。母亲在料理家务方面相当有水平,且能烧得一手好菜,徐根请不起镇子上的厨子,便请了我母亲去。据母亲说,婚期当天徐老根在屋内屋外进进出出,看见女人端盘子啊摆桌子啊就叮嘱几句,看见拉帐篷的又去充当指挥,嘴李叼着烟管却不吸,贼啰嗦。大伙儿打趣他,又不是你徐老根娶女人,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徐根嘿嘿地笑,往别处走去。
徐苗在布置好的新房里,他西装革履,尽管是租来的,也不妨碍他高兴。他梳了个周润发式的发型,结婚前特地去发廊染了发,如此那些黑黄黑黄的,以及掺杂在里边的白发就全数不见了,此外他还买了发油,努力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宽宽的额头露出来,若是此刻提早二十年,他也算是仪表堂堂。
早上八点,徐苗准备去接新娘,徐大嫂却找不到徐老根来拜神。屋子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愣是不见人影,大嫂急得要骂起来,看准时辰的事,怎么能误!有人说个把时辰前看见徐老根拿着茶壶和香出去了,估计是在祠堂了,又有人说到祠堂找过了,没人在。正在大伙儿急得团团转时,徐老跟叼着烟提着茶壶出现在众人眼中。徐苗问他去哪了,徐老根挑起拜神用的箩筐,说,到咱爸那儿去了,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告诉他一声。
徐苗一阵黯然,他对父亲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十岁受伤之前的记忆中,而他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半点儿也没记住。从筹备婚礼至今,他都无暇顾及此事。
整个徐家村的人都知道,徐根比徐苗大了十岁。这在城市里不足为奇,但在农村却可以成为谈资,尤其是徐老根这家。通常来说,农村人不嫌孩子多,我祖父那辈人又是个兄弟姐妹的并不稀奇,到我父亲这一辈,少则四个,多也有七八个,而到我这里,通常会有四个。此外,农村人要孩子的时间也很有规律,两年一个,慢的就三年。听母亲说,徐根和徐苗中间,还有三个女孩子,但老人重男轻女,认为女娃都是赔钱货,生下来没断奶就抱去送人了,直到徐苗这里,徐大娘再不愿生,就此作罢。
徐老爷爷本指望着养两个儿子防老,但天公不作美,徐苗十岁那年,和徐根在田里放牛。徐根新从电视上学了用斗牛的技能,特地用了红褂子来试,结果那牛突然间不知发了疯,在田里四处狂跑乱撞,徐苗跑不及,被牛角一拱,整个人飞了半天高,倒在地上流了一大滩血。送到医院抢救,好容易醒过来,却从此只会说胡话,也不认得父母家人。
徐根被父亲用擀面杖粗的木棒揍了一顿,出自自责,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徐大娘哭得悲恸,死命拉着丈夫,说:“已经傻了一个,你还要把这个也打死吗!”闻罢,徐老爷爷手中的木棒摔落,他整个人软下来,颓然坐在地上流眼泪。
好几年内,徐老爷爷或拜神或祭祖,总在祈祷上苍开恩祖宗保佑,可怜可怜他的儿子。可直到他去世,徐苗的病情并没有丝毫好转。徐老爷爷感觉自己不行了的那天,把徐根叫到跟前,艰难地表达他最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