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铃响了。陶正鹏从沙发上跳起来，速度过快竟不小心闪了腰。他打开门，门外一个年轻女子看见呲牙咧嘴的陶正鹏，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过来，微笑着说：陶先生，您好。
眼前的女子身着灰色套装，里头白色衬衫的上两粒纽扣打开，露出一道深沟来。陶正鹏想起海报上的女子，虽不是眼前人，但一模一样的穿着，胸部异常丰满，手里紧攥着皮尺，笑容妩媚，不像做西装定制的，倒像个拿着皮鞭的......
我叫阿May，女子开口，打断了陶正鹏的遐想。他为脑子里的想法而害臊，简单和女子寒暄了几句，遂步入正题。女子打开行李箱，里面有好几套西服式样，她拿出卷尺，熟练地搭在自己肩上，开始给陶正鹏量体。陶正鹏下个月侄子结婚，请他做证婚人。他寻思自己穿制服多年，还没有一件合体的西装，而自己又懒得去商场买。正踌躇间，小区贴的上门量体，定制高级西装的海报吸引了他的目光，价格倒也不贵。陶正鹏揣着试一试的想法，拨通了电话。
女子请陶正鹏平举双手，分开腿。他刚摆好姿势，一条滑溜溜的皮尺贴着裤子就从胯下钻过。他感到有些异样，无意识地抖了一下。女子也察觉到了，脸色微微发红。陶正鹏发现她长得虽不算很漂亮，但身材很正。尤其衬衫开口的程度不多不少，既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但又点到为止。陶正鹏今年四十五岁，夫妻生活已然平淡，甚至可以用寡淡来形容，如漆似胶的年岁已经是昨日黄花。他看着给自己量体的年轻女子，喉结上下翻滚，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二．
老王蹲在墙根，他痛风的老毛病又犯了。老王今年五十六岁，离家打工已经二十多年了。他最早在建筑工地打工，搬砖，和泥，滤沙子，每天干得两眼发黑。后来，他得了痛风，再也干不了重活了。他还干过门卫，做过保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这个异乡苟活。最近共享单车盛行，他干起了收纳单车的工作(把街上乱停的单车一部部收纳起来，摆到合法的停车点），晚上又在建筑工地当夜班兼职。
今晚月光透亮，照的门卫室里的老王无心睡眠。膝盖肿的老高，疼的他只想骂街。疼得实在没法子，他不得不悄悄离开门卫室，躲到对面大厦的墙根，蹲了下来。原来大厦一楼开着家他认为的裁缝铺，而裁缝铺通宵营业，可以蹭WIFI，这样才能打发老王的漫漫长夜。店门口挂着高级定制西服的海报，老王不明白高级定制是啥意思，只觉得这家裁缝铺到了夜里灯火撩人，曲径通幽。里面的姑娘不仅漂亮，而且穿得都有点暴露。这让他想起了家乡路边的小店，里面的女孩也是这样。他常常做梦梦到这些不认识的姑娘，醒来后下身肿胀，浑身乏力。
老王正在无聊地翻看手机，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把一辆共享单车随手扔在街边，然后溜进树边的草丛解手。出于懵懂的职业操守，老王有些义愤填膺，他努力站起身，朝男人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喂！后生！单车要停到指定位置，你知道不！老王朝还在阴影里放水的男人喊道。男人正在畅快，猛听得身后有男人呼喝，吓得尿了一手。他恼怒地从草丛里晃了出来，却看到是一个老汉模样的男人。他怒从心头起，破口直骂：老家伙，管你X事！老王见男人三十岁样子，戴着眼镜，脸色潮红，身子晃晃悠悠，看来喝了不少酒。我说后生，你们也算文明人，不比我们农村的，怎么也这么不讲规矩，乱停车，还随地大小便，老王叉着腰说道。
不讲规矩？男人酒意上涌：我TM讲规矩就不会今天这样了！他突然举起拳头，就朝老王挥去。老王总觉得戴眼镜的都是斯文人，没想到他竟直接动手，冷不防一拳打在胸口。他只觉一阵窒息，人一下子坐倒在地，猛烈地咳嗽起来。男人见老汉挨了一拳后这副不堪的样子，猛然间酒醒了不少，他见四处无人，扶起单车就跑了。
三．
阿May其实叫阿梅，20岁从小地方来了这座大城市。一开始，她经人介绍在洗浴城里做足浴的工作，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鳏夫，就喜欢这些给她工作的洗脚妹。阿梅虽然没文化，但她总觉得女孩子要有自己的底线。至于这个底线是什么，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曾有一个客人看上阿梅，让她跟他回家，阿梅犹豫半天，最后拒绝了。老板骂她是个死脑经，应该多学学和她工号只差一位的刘姐。阿梅听着老板的数落，也不回嘴。过了几年，洗浴城涉黄被扫，老板灵机一动，招了几个裁缝，又干起了定制西服的生意，洗脚妹们摇身一变成了专业量体师，上门给男性客户量体并当场挑选西服料子和款式。老板规定衬衫扣必须解开两颗。老板解释说：客户要是喜欢，你可以继续往下解；不喜欢，你可以扣上。这叫进可攻，退可守。而每个人都起了洋名，鸟枪要换炮。于是，阿梅变成了阿May。
阿梅昨天收到了老家的来信，他弟弟终于要娶媳妇了，让她最近多寄一些钱回家。阿梅只觉得这不是信，而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从小，她的人生几乎没有什么色彩，似乎她就是为了弟弟而活。她尝试像老板预支几个月的薪水，被六十岁的老男人损得狗血淋头。
她按着地址找到了顾客家。从信息上看这个男人姓陶。阿梅敲门的手在颤抖，她犹豫着她的底线。她忽然觉得她的底线有些可怜，甚至可笑。量体时，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滑过男人的身体，激起一阵涟漪。十多分钟后，量体完成了，男人咳嗽了几声，但什么也没说。离开顾客的家，阿梅才长长松了口气。
四．
刘诚坐在公司大厦天台的平台上，又打开了几罐啤酒。楼顶风大，即便是初夏天气，也感到夜凉如水。刘诚打了一个冷战，又猛灌了几口啤酒。他所在的科技公司要裁员，而自己就在裁员名单里。刘诚今年三十四岁，女儿刚上幼儿园，每个月的房贷压得他透不过气。国外客户生意不好，他的公司也相应要缩减规模。他知道他这样的年纪，很难再找一样薪水的工作。老婆知道他要失业了，唠唠叨叨了一晚上，一会儿骂他没本事，窝在一家公司这么多年，一会儿又说女儿现在哪样不要钱。刘诚听得烦闷，就跑出家透透气。他喝了一顿闷酒，骑着车恍恍惚惚，兜兜转转竟来到了公司楼下。他望着摩天大楼，有种想和它倾诉的冲动。他从公司杂物间里找来了扳手，打开了楼顶的大门。
刘诚坐在天台上，双脚悬空。他伸长脖子往下望，人群如蝼蚁，混乱熙攘。他承认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也不敢自杀。他想象自己从楼顶上跳下去，一定四分五裂，肝脑涂地。不仅死相难看，说不定一时死不透最后时刻痛苦万分。他想起了女儿，一个天天缠着他的小姑娘。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与自己远隔数千公里，居住在这个国家的另一头，普通，平凡，扔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老头老太。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一个唠叨却把他的生活照顾地无微不至的女人。刘诚仰头干了最后一罐啤酒，泪流满面。
五．
阿梅再次看见陶姓男子的时候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名警察。警局队长向老板表明了来意：有群众举报你们“布凡”制衣社有涉黄现象，所以我们前来突击检查，希望你们配合。老板脸色蜡黄，连连陪笑：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做的是正规生意。陶姓男子好像也看见了阿梅，朝她微微一笑，笑容很情切，也透着尴尬。他走到队长跟前开始低声私语。队长朝阿梅看了一眼，招手让她过去。你就是阿May对吧，你给我们陶组长做过西服，陶组长说你们全程服务非常正规，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我相信陶组长，也相信你们。
警察走了，阿梅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好她当时守住了底线。而老板看阿梅的眼神都变了。
六．
刘诚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迷糊地睁开眼，发现天台周围站满了人，有警察，有消防，还有记者，大家都用一种看国宝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的老婆抱着女儿正寻死觅活地嚎啕大哭，而他的主管经理愣愣地站在远处，眼神闪烁却丝毫不敢靠近。他努力想站起身，宿醉却让他显得摇摇晃晃。同时，他被突然揉身而上的消防队员死死地摁在地上。他依稀听到大楼底下群众的欢呼，而他老婆的哭声就此戛然而止。
七．
刘诚没有被解雇。他的主管带着他去见了公司的老板。老板六十开外，满脸红光：小刘，有困难就和公司说，我们公司对于你这样服务了多年的老员工不会轻易放弃。这样吧，你今天开始就去另一个部门上班。虽然工作内容不同，但工资不变。年轻人，命是自己的，别一点困难就想不开啊。
刘诚从老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总感觉自己酒都还没醒透，有种恍然一梦的感觉。
八．
阿梅的老板给了她一笔奖励金，一来是感谢阿梅保住了自己的制衣社，二来他看阿梅和那个姓陶的警官关系不一般，突然觉得阿梅也非等闲人物，再也不敢轻视，也起了拉拢的意思。阿梅得到了奖励金，觉得自己的底线又可以暂时守住了，但那个填不满的黑洞却仍旧让她感到窒息。
九．
老王找到了份新工作。那天他被人打了一拳，瘫坐在地上的时候，裁缝铺里有一个女孩出来帮助了她。她说自己叫阿梅。老王看见阿梅穿着包身的套装，衬衫纽扣整整齐齐。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阿梅的老板大发善心，给老王介绍了一份新工作---在他兄弟开的科技公司做门卫。这门卫工作倒也清闲，老板唯一千叮万嘱的就是让老王看紧通往天台的钥匙，还有那个曾经想自杀的刘诚。老王看了眼老板递给他的刘诚的工作照，不仅有些莞尔，这不就是那天打自己一拳的孙子么！这孙子这么横也要想不开自杀，看来这世道谁也别笑话谁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