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她在黑夜里对他说话。
程,我非常不喜欢自己。她说。我需要感情,很多很多的感情,我对感情有过度的贪心和嫉妒心。我对别人不够亲近,重复的要别人做出证明,但从没有得到满足,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有时候我想要永远停留在13岁之前的时间,那时候我拥有足够的快乐与赤诚,并且是一个众人羡慕的孩童,而并非现在这个与世俗对弈的陌生女子。
他走过去抱紧她,感觉到她的发抖以及黑夜里极度隐忍的哭泣。突然失了言语,不知道怎样劝慰她。过度的放纵带来身体的损耗,他触摸到她干燥的长发,过分潦草,以及冰凉的肌肤,看见她在时间及里的巨大变化。穿着过分宽大的男士服,知道她最近又比前段时日瘦了更多。他只能抱她更紧,害怕她随时会消失。
长久之后,情绪逐渐稳定,他松开环绕她身体的双手,她背过去,从枕头下拿出烟点燃,然后他听见她继续说。
13岁以后我开始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赤足走在水里,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浸湿腿上的棉布长裙,耳边是呼啸着刮过的风,不停的下着雨,闪电像伤口一样把整片天空撕裂开来,我就这样往前走,就像失去指引的鱼,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生生,相信我,他说,你会一直生活下去,并且获得足够的你所需要的感情。
没有人会获得足够的感情,在任何时候,你所得到的必定会有对等的失去来交换,程,这是生命的定理。
这一个夜晚足够漫长,他听见窗外的雨声逐渐变大,然后慢慢停息,看到窗外路灯投射的光影打在墙壁上,影影绰绰,仿佛小时候屋外的桃花开得花枝繁盛,但那只不过是街道两旁的植物轮廓。
他整夜没睡,听着她的零散言语挨到天亮,想起彼此相互依赖的日子,共同生活的时候,也时有争吵,一言不合,立即炸起来,互相吼个不停,面红耳赤,或将陈年的错误再度提起,以极恶劣的言语投向对方,犹如两头困在牢笼中的成年野兽,相互抚慰,又相互伤害,最终彼此感到疲累,逐渐归于平静。
争吵也是种过程,两人陷入其中,她乐此不疲,而他乏味可陈。
更多时候确是心平气和,共同吃饭,共同睡觉,身体交合的时候带来极致的欢愉,他的身体触摸到她的肌肤,他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听见彼此在黑夜里沉重的喘息。
早上八点半,他要赶去单位上班。她醒过来,看见他在卫生间的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头发和脸,然后站在她的床边与她道别。
就好像夜里的对话,从不曾有过,就像黑暗里的寂静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