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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牂牁城,早已万家灯火。月光和灯光交相辉映,显得格外明亮和圆满。
百果园小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共同庆祝这个古老而充满诗意的节日。有的家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中秋晚会;也有的家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享受着丰盛的晚宴;还有的家庭,一家人坐在阳台上,一边品茶吃月饼,一边赏月。然而,有一个家庭,似乎有些特立独行,与节日气氛,显得格外不协调。
A栋609,餐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品。鸡鸭鱼肉、蔬菜瓜果,清蒸的、小炒的、慢火炖的、红烧的、凉拌的……荤素搭配,样样俱全。
满桌美食,却不见任何人动一箸。女主人冼文青在客厅里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老公姚冕之的鼻子骂:
“我受够了!好好的一个中秋节,硬是被酒席搅黄了!别人在忙过节,只有你们牂牁人不是在忙吃酒席,就是在忙摆酒席——活生生地把过节变成了‘渡劫’!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们牂牁人才这么奇葩!一到过节,就以各种理由摆酒席。
“正常的婚丧嫁娶无可厚非。但一些乱七八糟的酒席,例如状元酒、离婚散伙酒、复婚酒。换扇大门搬家酒,年年生日大寿酒,买辆破车提车酒……着实让人笑掉大牙!”
听了老婆的话,姚冕之起身,走到阳台,默默地点起一支烟。过年期间那熟悉的一幕,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除夕夜,姚冕之突然接到姨表哥甘小刚的电话。接通后,甘小刚说:“老表,明天我家小子满月,过来耍。”
听说表哥家添丁,姚冕之连夜跑去楼下超市买了套婴儿衣服和一提尿不湿,再封了六百块红包。
正月初一早上,姚冕之赶到表哥家。只见表哥表嫂并排站在大门口接待宾客,却不见孩子。再看表嫂,也不像是刚生完孩子的样子,姚冕之心里嘀咕:“表哥不会是又找了个小三吧……”
直到表哥把他带进猪圈,看见一头老母猪和一群猪崽时,姚冕之才如梦初醒:“原来是表哥家猪崽满月啊!难怪我刚把婴儿衣服和尿不湿递给表嫂时,她脸色那么难看?”
从表哥家出来,姚冕之又接到小学同学朴小桥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朴小桥说:“老同学,明天我家乔迁新居,有时间过来耍。”
正月初二,姚冕之抬着一块写有“乔迁之喜”四个大字的匾来到同学家。放完鞭炮后,朴小桥热情地招呼他去老房子堂屋吃饭,只见里面冷冷清清地坐着几个人。
姚冕之在疑惑中吃完饭,说想去看看朴小桥的新房。朴小桥却顾左右而言他,借故离开。于是,姚冕之径直自己去看。不一会儿,他转到朴小桥家老房子背后,见那里有两间新盖的平房,却不见人进出。
姚冕之推门一看,只见一间住了一头水牛,另外一间住了两头肥猪……
姚冕之瞬间明白。于是,他立即跑去附近街上一家纸马店,请老板写了一副对联。
半个小时后,姚冕之拿着写好的对联回来。笑嘻嘻地对朴小桥说:
老同学,今天是你乔迁大喜,准备很充足、饭菜也很可口,美中不足的是少了副对联。为了更喜庆,我特意请人帮你写了一副,现在帮你贴上。
说完,不由分说,直接将对联贴在大门上。朴小桥走近一看,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见对联上写道:
上联:一群肥猪守旧宅;
下联:三位祖宗迁新居。
横批:乔迁新喜
冼文青骂累了,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接着骂:
“更可气的是,你们这里收入不多,礼金却不少。普通朋友一百起步;如果是至亲,六百起步;关系好一点的,一千起步。好不容易存了点钱,几台酒下来,一年的积蓄全部花光了!
“去年我给孩子报个兴趣班花了两千块,你心疼一年。上次二姐家娶媳妇,你为了所谓的面子,却花了七千块……我始终不明白,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正月初三一早,姚冕之开了三个钟头的车,来到贡山乡二姐家,出席外甥的婚礼。
停好车后,姚冕之点燃一箱礼花和一卷五米左右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砰砰砰的礼花声交织在一起,为外甥的婚礼添了几分热闹。
然后,姚冕之朝大门走去。二姐和二姐夫正在大门口迎接。和他们打完招呼后,姚冕之来到堂屋,刚好碰见大姐在送礼。姚冕之原计划只送两千块的,见大姐送了两千,他直接掏了四千给账房先生。
刚送完礼,外面传来呜哩哇啦的唢呐声和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姚冕之知道:迎亲队伍回来了,于是,跟着人群走出大堂屋。
按照正常的剧本,新人拜完堂该送入洞房了,司仪却不让他们走。他先让二姐和二姐夫坐在新人面前,接受他们跪拜。跪拜完毕,新娘分别递给二人一盏茶,说:“请公公(婆婆)喝茶。”
二姐和二姐夫喝完茶。分别递给新娘一个红包,起身离去。只见司仪拿出一张红纸,照着上面的名单,开始点名,邀请新人的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前来接受新娘献茶。点名时,如果有谁没有到,司仪就点好几遍,直到他坐到新人面前为止。
作为舅舅,姚冕之理所当然在名单上。他排在大姐大姐夫的后面,因见大姐和大姐夫分别给了新娘五百。姚冕之直接给新郎新娘每人一千。
新人入洞房后,流水席正式开始。姚冕之和大姐、大姐夫同坐一桌。饭桌上,大姐问姚冕之:
“明天大姑爷火化,你去吗?”
姚冕之头也不抬,说:“去。”
“那好,到时候坐你的车,捎我们一程。”
“好,明天吃过饭就走。”
当天晚上,至亲们都在二姐家留宿。
第二天一早,新郎领着新娘走出婚房,认识各位亲朋好友。新郎先介绍,这是谁谁谁,新娘叫一声,然后递上一支烟。如果是至亲,再递上一份新娘从娘家带来的礼物——一条床单。
此时,姚冕之正和大姐两口子斗地主。新娘先把礼物递给大姐,大姐接过后,摸了两百块给新娘。又给了大姐夫一份,大姐夫也给了两百。
新娘把礼物给姚冕之时,姚冕之接过,脸上却有些尴尬。善解人意的新娘立即递上收款码。姚冕之直接刷了一千块。
饭后,姚冕之和二姐一家告别。开车载着大姐两口子参加大姑爷的丧礼。
大姑爷一共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家位于民心广场背后。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大姑爷家。停好车,放完鞭炮、摆好花圈后,他们先去客厅找掌事挂礼。一进客厅,姚冕之立即被吓了一跳。只见里面坐了十二个账房先生,大方桌上摆了六本礼簿。
“惨了,钱没带够……”
账房先生见姚冕之脸色不对,说:“可以扫码。”说完,非常贴心地拿出微信二维码……
姚冕之笑着说:“可以发红包吗?”
“也可以!他老人家明年就七十了,属于丧事喜办!”一个账房先生回答。
大姐只送了大表哥家六百,其他五家没有送。姚冕之又看了她一眼,分别在每家的二维码前扫了一次,一次转六百块。
此后三天,姚冕之不是吃酒,就是在吃酒的路上,直到正月初七……
今天晚上,姚冕之应酬完毕,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冼文青早已做好饭,正眼巴巴地等姚冕之回来过中秋。得知姚冕之已吃过,冼文清大为光火,于是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姚冕之在抽完烟,回到沙发上,嬉皮笑脸地说:
我也不想送!可是人皮难背呀!何况当年二姐待我们不薄。再加上看见大姐,我就想出一口恶气……
这番话,打开了冼文青尘封已久的记忆。
冼文青是豫北人,和姚冕之是相识于岭南。结婚后,她跟着姚冕之来到牂牁。
冼文清刚来时,因语言不通,文化各异,所以姚冕之的家人并不认可她。特别是大姐,更是处处刁难她。只有二姐不但没有为难她,还无微不至地关心她。
放开二孩的第二年,冼文清的老二出生。姚冕之原计划接妈妈过来照顾月子。那时妈妈在帮大姐带孩子,大姐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竟百般阻挠……无奈之下,姚冕之只好请假照顾她。
这意味着一家人要断粮。于是,姚冕之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他们要么婉拒,要么说风凉话。冼文清至今记得大姐对姚冕之说的那番话:
你工作这么多年,连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吗?你是我们家族里混得最差的!真是丢人现眼!
愁眉不展之际,二姐拿出省吃俭用的五千块钱给姚冕之救急。
孩子出生后,姚冕之并没有按当地的风俗摆满月酒。二姐又硬塞了两千块钱给姚冕之……
见冼文青不说话。姚冕之缓缓走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说:
老婆,你放心!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我姚冕之不欠任何亲戚的情!以后无论谁家摆酒席我都不去!我有事也不摆,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说完,他先把冼文青扶到餐桌前坐好,再去卧室把孩子们叫出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享受着难得的团聚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