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允之
这几年来,赶上了拆迁的大热,政府规划着要建设一河两岸住宅区,打造星级居住环境。我们家刚好位于规划蓝图的中心点上,地理位置优越,是“半山腰”的商品房。以往周边的居民都笑称,我们是住在“山顶”上。其实那只不过是依高地而建起来的套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把这些六层楼高的房子叫作宿舍,它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住户。从家里的斜坡走下去是一排排的厂房,这些厂房在2003年转制之前多半属于国有企业,员工由企业安排住进斜坡上的宿舍。在那时,能住进七十多平的房子,是一件美事。后来,政策下来,员工可以以相对便宜的价格购买房子,大概三万,于是大家纷纷把房子转到自己的名下。我们家也把房子购置了下来。
记忆中,童年过得比较拮据,常常咸鱼白菜就一顿饭。母亲有时也会清蒸排骨给我补营养,每当有肉吃,我便兴奋得手舞足蹈。所以,超市和零食在小小的我看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有好几次经过超市,我闹着要吃果冻,都会遭到母亲的批评,因此,记忆中我与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三万,也算是相对便宜的价格,然而对于我们家来说却不是一个小数目,父亲和母亲的月收入加起来不过两千左右,除去日常开销,剩下的基本不多,要存至三万,也要好几年的时间。那时候年纪小,完全不懂得父母的辛苦,还时常吵闹。现在想起来,总感到十分的内疚。
由于涉及到赔偿的问题,我们的住宅区并没有拆迁成功。斜坡下的厂房由政府征收后房地产公司投标所得,搁置一段时间后便建起了楼房。房子一旦开建,就有很多的大卡车装着泥沙、建材进进出出,周边是沙尘滚滚。家里开始关上门窗。每每回家,总能闻到一股闷闷的、经常晒不到阳光的味道。南方空气又多潮湿,房间自然常常一股发霉的气味。我常在外地念书,大概半年回一次家,每次回去都感觉不适应。有时也会出去玩,公交站建在工地旁,工地原来是我父亲工作所在的工厂,公交站名是工厂的名字,自从我初三那年封了离隔壁镇最近的那座桥,公交车就开始绕远路,以往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往往要走上三、四十分钟。
有一天我出门坐公交,等车的时候不觉有点无聊,遂望向工地。背对着公交站的方向,可以看到一排板房,两层高,有个小孩兴奋地从二楼跑下来,然后在板房前面自个儿玩了起来。站在二楼阳台的应该是他的母亲,长相并不好看,有点黑,头发没有拢好,耳朵旁掉了好几根出来。她穿着工地上工人们穿的服装,有点脏,然她似乎并不介意。她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小孩,嘴角露出溺爱的笑容。我站在那,有点看呆了,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穿着邋遢长相不好的女人,而是一个辛勤劳动、深爱孩子的美丽的母亲。微风轻轻拂过,把孩子母亲温柔的眼神拂进了我的心里……
离板房稍远点有一个看起来已年过五十的大叔弓着腰在搬砖。他赤裸着上身,偏瘦,但不是瘦削,由于常年累月的劳动,身子板很是结实。皮肤受长期的日晒显得黝黑黝黑的,汗水使得他整个身躯看起来油光锃亮。大叔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炎热天气的影响,熟练地干着活。车还没来,我反倒看着大叔出了神。
他是哪里人?为何干起了工地的活?他有儿女吗,他的儿女在哪里?他每年都会回老家吗?妻子是否在家望穿秋水地等他回来?
对于我来说,这是家乡;对于他来说,这是异乡。在异乡独自打拼,想来为的是家乡的妻儿老母。多年来辛辛苦苦地干活,自己不得享受,想必在他心里有比自己享受更重要的牵挂,想必他最幸福的那一刻是想到孩子在学校里受着正规教育,长大成人后不必像他那样辛苦工作。
其实,这又哪是他一个人的故事呢!家乡贫困的缘故,许多人都到外地打工,没有学历文凭,甚至不识字,也没什么手艺技能,于是干起了最累最危险的工作。辛劳刻画在他们的手上,两鬓染上岁月的斑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人人穿梭于写字楼、地铁中,仿佛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逐渐迷失了自我,消磨了斗志,人们开始消极。然而,农民工却不是消极的那一群人,他们正儿八经地活在阳光下,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大厦,里面没有他们的房子,却有他们为儿女筑造的梦。他们乐观积极,即使再苦再累,哼哼歌笑一笑就扛过去了。
我想,人最宝贵的不是在人前体面的活着,而是在内心有一道旭日的阳光,指引你为所爱之人辛勤劳作。我想,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迎接幸福的到来,所有的苦难也终将逝去,当你回想起曾经遭受过的一切,理当踏踏脚下的路,看看现时生活得可好?
我抬头望向太阳,刺眼的眼光扎得我泪水狂流。然,我知道此时我的心是多么的坚定!身后尘土飞扬,是车来了。信步走上车去,我知道,它通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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