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时间不长,做了个梦,醒了。
梦里,仿佛是躺在故乡老屋的炕上,头朝向窗口,枕着一片月光,清凉凉的,徜徉于天地间。
睁眼看,妻子醒着,在刷手机,屏幕明晃晃的。我自忖道,难怪做个月亮的梦,原来是被她手机照的。
闭上眼睛还想睡。然而,睡不着了,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里全是梦中故乡明月夜的情景。漫漫长夜,想岁月如歌不能回首,一时思念如潮,心头泛起一阵子一阵子的怅惘,令人产生些许惶恐不安。
四十年了,离开故乡已过半生。从懵懂少年到半百家翁,人生如梦。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月亮,如同故乡的亲人,在记忆里仿佛一同老去。恍惚间,那些印满童年印记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一轮高悬于窗口的明月,清晰的挂在眼前。
故乡的百年老屋,是俗称“土打墙”的土夯草房。房屋面积不大,分成四间,东西两头是两间卧室。卧室里南面大窗下面,用半间房的面积盘了火炕。火炕的灶台,分别设在中间两间堂屋里,一东一西成对称状。这就是祖孙几辈人生活过的蜗居。
在胶东,传统的农村民居大抵如此。一般人家,火炕当成起居室,而在冬天,它更是接待室。记忆里,小时候在故乡的生活,家庭生活部分似乎总与火炕息息相关。火炕、造型简单到仅是木栅的窗户,就是故乡情感剧场的全部置景。
其实,无论梦里出现与否,那些月圆之夜,躺在火炕上享受月光浴的情景,一直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没有电视只有油灯的农村夜晚,显得那么漫长。为了省油,通常我趴在炕头写完作业,油灯就被熄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此时,最渴望的就是天空里的明月光,能够透过窗棂照进来。然而,一年中总有某些日子,熄灯之后只能陷入黑暗。这就使得那些银辉普照的夜晚,更加叫人难忘,更加叫人珍惜,更加叫人兴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年,对着透过窗棂的月光读李白的这首诗,疑心李白就是在我家炕头上写的,其情其景太贴切了。冬夜,月光下,院子里静悄悄的。水银泄地似的月光,灿白如霜。屋顶、石墙清晰可见。梧桐树的枝丫,落一地斑驳的影子,跟着月亮通夜的转,先是弯折到窗前,后来又弯折到院墙上去了。秋夜,经常听到蟋蟀唱歌,是一首月光小夜曲。那清脆的歌声,像在屋里,又像在外头,一会儿高亢嘹亮,近在耳边,一会儿低吟浅唱,似乎在墙角。墙角,呆在月亮的阴影里,黑黢黢的,我不太敢盯着看,因为看着看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有些吓人。
印象里,春夏季节是没有月亮的,因为厚厚的梧桐树的叶子遮蔽了月光。这时候,窗棂上偶尔会有一点影子,是从缝隙中漏过来的,太弱了,全然进不了炕头上。然而,我依然亢奋,熄灯后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坐起身,扒着窗户看落在墙头上的月光,等待月亮转过梧桐树。只是不久就在期待中昏昏睡去,等天亮时醒来,早已错过了与明月的约会。
月光光,念故乡。故乡老屋早已作古,那轮旧时明月不知照到了谁家的炕头上?不知还会不会有个少年枕着月光入眠!
今夜,家里好黑。其实哪一夜都是暗无天日的。厚厚的窗帘把家里遮得透不进一丝光线,这是妻子刻意追求的效果。黑暗里,心情由亢奋莫名地烦躁起来。
突然想起,按农历算今天是二月十五,该是月圆了。难道是“明月千里寄相思”?一时兴起,索性披衣起床,把脑袋钻出窗帘。哈哈,果然朗月当空啊,中天之上,正上演彩云追月呢。心情一时豁然开朗。不睡了,尽情宣泄离情别绪吧!“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确实又是一个“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清凉夜晚。
今夜无眠,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