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山问道行之七:装神



从龙凤村出发,拾级而上,经过一段漫长的陡坡,便看见一处台地,此即所谓“庆云台”。庆云台上有一简陋道观,通常被不合理地称为“庆云寺”。一鲁姓道士守之,为上上下下的徒步“驴友”提供休憩加餐的服务。

早听说此处岩壁上有三个“天书”大字,无人能识,我找到正在地里干活的鲁道士,请其指路。鲁道士说:“先烧一柱高香再说”。我答应捐功德。鲁道士便朝一边山道上指了指。我遂指的方向寻去,仍费了颇多周折,直到下午时分,徒手攀下绝壁,才找到位于葫芦崖上的那三个神秘的古字。此三古字据人考证与大禹建立夏朝有关,而鲁道士说此乃是镇山符。传说近年有人拾取古字附近之石头泡水喝,活到了一百多岁。

庆云台道观正殿额上喷绘着三个黑体字“信赢祠”。殿内供奉着财神赵公明。据史料记载,此庙原供奉的是“清源妙道真君”、隋嘉州太守赵昱。亦即所谓“灌口二郎神”。(故今所谓庆云台恐乃古“清源台”之讹称。)关于“二郎神”之身世,有着三个或然的版本:一、劈华山之杨戬。二、治水之李冰二郎。三:入水斩蛟之隋嘉州太守赵昱。其形象为一身披铠甲之俊朗青年战神。此神历来为四川人祀奉最勤,四川各地江畔河边多建有“川主庙”以供奉之。宋代灌江口的神祠每年用于祭祀的羊达四五万头。此种官商所抽油水自不待言,为宋代四川一大积弊、终酿成民变。历史上著名“李顺王小波起义”中,李顺借以号召暴动的手段,即着“二郎神”铠甲以“装神”。而讽刺的是:朝廷派去剿抚民变的知州张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灌口神祠请二郎神“帮忙”。据说颇有灵应,于是乎,真宗皇帝给了“二郎神”一个“清源妙道真君”的封号。可见,李顺的“装神”未获二郎神的保佑。历史上另一个“二郎神”之“装神”者乃前蜀皇帝王衍。史载王衍北巡,戴珠帽,着金甲带弓矢过学射山,百姓望之,谓若灌口二郎神。然“北巡”不久,就被后唐庄宗所灭。可见凡人装神,必有殃咎。

今天的人们,大多已经不信有“神”,遑论“装神”?不过,倘若我们对“神”是什么的问题抱有一种全新的认识,则会发现:“神”非无有,人尽“装神”。

所谓“神”,就是隐藏于自然与人心背后那未知的势能或“原型”。人类天生势必将把对此势能或“原型”之直观感受形象化、赋予其“神明”的形象。面目俊朗的青年战神形象世界各大民族之神话传说中皆有。在西方文化中,就是“屠龙的圣乔治”(此一形象遍布于莫斯科的街头)以及塔罗牌中的“战车”。在中国,则被表达为“二郎神”。此“二郎神”“原型”投射或象征着人驾驭自然力之渴望。李冰治水、赵昱斩蛟、杨戬劈山的传说形象地表达着这样的渴望。愿力的作用是无限的。被愿望着的东西总会实现。进入现代世界的人们发现,他们寄托于“二郎神”形象之愿力于今都一一实现了。在现代技术力量的支撑下,人们前所未有地掌握了控制水利、开凿山谷的能力。于是乎,人们再也不需要过去曾经寄托了愿力的那个“二郎神”了,因为人们觉得自己就是已经是“二郎神”了。“装神”在今天这个现代世界才真正获得了它的现实性。不过,“装神”意味着毕竟不是“神”。今天的人们在如“神”一般掌握了驾驭自然的“神力”的同时,是否真正认识到自然的本质以及其背后隐藏着的更大的未知真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而人们靠着工业技术现代化之“铠甲”而“装神”之举会不会因此得罪隐藏于自然背后那未知的“真神”而给自己带来不测的灾祸实在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塔罗牌中的青年战神驾驭着朝着不同方向的两头人面狮子,它隐喻着人类驾驭自然以及事物的能力的两重性。它提醒着人们在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控制能力的同时,更需要警惕被我们忽视的、隐藏于事物背后的难以操控另一面。而这未知的另一面所暗藏的势能对人们而言可能是颠覆性的。可惜,我们今天的人们在现代化所提供的“铠甲”中实在是太过陶醉于自己的“装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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