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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久视元年（庚子、700）

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

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

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

它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

“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太宗有马名师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污联匕首邪！”

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

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

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

太后曰：“无之。”

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

曰：“有争矣。”

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它日必争，两不得安也。”

太后曰：“朕亦知之。然业已如是，不可如何？”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由是忤旨。庚寅，罢为司礼卿。

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临终，悉取奏稿焚之，曰：“吾于人多阴德，子孙其未衰乎！”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戊寅，还神都。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

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

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美之。

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朱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

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

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

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余人，悉留注官。锡，文瓘之兄子也。

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

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

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奏请赦之。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

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余党，悉平之。

【原文华译】

久视元年（公元700年）

1 十一月二十八日，免内史武三思职，改任为特进、太子少保。贬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吉顼为安固县尉。

太后以吉顼有才干韬略，所以对他委以腹心。吉顼与武懿宗为了赵州战役，在太后面前争功。吉顼身材魁梧，能言善辩，武懿宗矮小而驼背，吉顼看着武懿宗，声气凌厉。

太后由此不悦，说：“吉顼在朕面前，尚且鄙视我武家人；以后如果有什么情况，还能依靠他吗？”

有一天，吉顼奏事，正滔滔不绝、援古引今，太后怒道：“你那一套，我早就听够了，无须多言！当年太宗有一马，名叫狮子骢，肥大健壮，谁也不能调驭他。朕为宫女，侍奉在侧，对太宗说：‘妾能制服它，但是需要三件东西，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击它的脑袋；又不服，则以匕首割断它的喉咙。’太宗赞扬朕的壮志。今天你是要污朕的匕首吗？”

吉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太后这才止怒。诸武怨恨吉顼依附太子，共同揭发他的弟弟冒名得官的事，吉顼由此被连坐贬官。

辞别之日，得召见，涕泣说：“臣今天远离宫廷，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

太后命他坐下，吉顼说：“合水土为泥，水和土相争吗？”

太后说：“不争。”

又曰：“一半塑为佛像，一半为道教天尊，相争吗？”

太后说：“要争了。”

吉顼叩头说：“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平安。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这是陛下驱使他们以后必然相争，两不得安。”

太后说：“朕也知道。但是已经这样，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2 十二月一日，立故太孙李重润为邵王，他的弟弟李重茂为北海王。

3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外间有什么事发生，回答说：“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报告；人间小事，不足烦圣听。”由此忤旨。十二月十日，免除他的宰相职务，任司礼卿。

陆元方为人清廉谨慎，再次做宰相，太后每有人事任命，多询问他的意见；陆元方将回复密封进呈，从未泄露。临终前，将奏稿全部取来焚毁，说：“我对人多有阴德，子孙应该不会衰落吧！”

4 任命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守碎叶城。

5 十二月二十七日，任命狄仁杰为内史。

6 十二月二十日，任命文昌左丞书巨源为纳言。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后抵达嵩山。春，一月十七日，抵达汝州温泉。一月二十八日，回到洛阳。在告成县石淙建造三阳宫。

7 二月十五日，免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职，转任太子宾客。

8 三月，任命吐谷浑青海王慕容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9 夏，四月二十九日，太后前往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请车驾前往观看埋葬舍利子，太后同意。

狄仁杰跪于马前说：“佛是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那胡僧诡诈，不过是显示他能请到皇帝，以迷惑远近之人而已。山路险狭，不便侍卫，不是万乘之君该去的。”

太后中道而还，说：“成全我直臣的气节吧。”

10 五月一日，日食。

11 太后命洪州和尚胡超炼制长生药，三年而成，花费巨万。太后服用之后，病情稍微减轻。五月五日，赦天下，改年号为久视，去除“天册金轮大圣”称号。

12 六月，改控鹤府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每次在内殿宴会，就让诸武、张易之以及他的弟弟秘书监张昌宗饮酒赌博、嬉闹嘲谑。太后要掩盖这些事，就命张易之、张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在内殿修撰《三教珠英》。

武三思上奏说，张昌宗乃是周朝王子姬晋转世。太后命张昌宗穿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们都赋诗赞美。

太后又多选美少年在奉宸府内供奉，右补阙朱敬则进谏说：“陛下内宠有张易之、张昌宗，已经足够了。近来听说右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目张胆地自我推荐，不知羞耻，申请能为奉宸府供奉，无礼无仪，弄得满朝皆知。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太后慰劳他说：“如果不是你直言，朕还不知道这种事。”赏赐彩绸一百段。

张易之、张昌宗竞相攀比豪侈。弟弟张昌仪为洛阳县令，凡是有所请托的事，没有他不能办到的。

有一次早朝入宫，有一个候补官员姓薛的，拦住马头，送上黄金五十两以及自己的简历。张昌仪收下黄金，到了朝堂，把简历交给天官侍郎张锡。过了几天，张锡把简历弄丢了，问张昌仪，张昌仪骂道：“你真是个不了事的人！我也不记得是谁，反正姓薛，凡是姓薛的你都给官做就是了。”

张锡惧怕，退下之后，找出候补官员中姓薛的六十余人，全部任官。张锡，是张文瓘哥哥的儿子。

13 当初，契丹将领李楷固，善用套索及骑射、长槊，每次冲锋陷阵，就像鹰隼飞入鸟群一样，所向披靡。黄獐谷之战，张玄遇、麻仁节都被他用套绳生擒。又有一位叫骆务整的，也是契丹将领，屡次击败唐兵。

孙万荣死后，二人来降。有司斥责他们来晚了，奏请灭族。

狄仁杰说：“李楷固等人都骁勇绝伦，能尽力于他的主君，也必能尽力于我国。如果抚之以德，都能为我所用。”奏请赦免。他的左右亲信都制止他，狄仁杰说：“只要对国家有利，岂能顾及自己？”

太后采纳他的意见，赦免了二人。狄仁杰又请求给二人官职；太后任命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派他们将兵攻击契丹余党，全部平定。

【学以致用】

如果你是武则天，怎么看待吉顼提出的问题？

武则天说她也只能如此了。

从这句回答中，可以看得出来，武则天已经老了，曾经擅长使用的手段（铁鞭、铁锤、匕首），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施展了。

当然这是“果”的存在。我们往回溯源，总结几点：

1，货悖而出者，货悖而入

你的治理（经营）方式是仁爱的，那么，你的职员，或者你的继任者大概率也会这样的。

反过来，如果你的治理方式是暴力的，那么，他们有样学样，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对抗你，或者对抗你建立的体系，以及你在意的人。

2，每个人都会离开舞台，即便这个舞台是自己所建立。

因此领导者不得不提前思考，下台后（比如年龄退休）的场景。

3，身份定位的问题

当年王政君没想清楚这一点，导致她娘家人王莽，夺了她婆家的产业（西汉灭亡）

现在的武则天情况虽然有点特殊（她称帝了），但是，她迈不过去传承伦理（父系传承）这一关，

因此，这又回到了，到底是娘家（武氏）重要，还是婆家（李氏）重要的问题。

可是，经过这么一来一回，武氏诸王基本上也很难平安落地。 因为坏事做多了，得罪很多人，一旦撤掉实权，也很难保命。

武则天或许看出来这一点，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的办法，等她退出人生剧本，只能由他们各自来解决。

所以，对于成了家的女子来讲，关于身份定位的问题，值得好好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