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多沉凝之语。但恰如介子推归隐之前说的那样:言,身之文也。
既然知道是身之文就应该不难知道人生在世,只求一个自圆其说。介子推将自己放在一个高洁堪比松柏的位置,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不敢面对自我的软弱。晋文公封禄一时疏忽忘记了他,他是不满的,尽管他很希望自己能毫不在意但却怎么也做不到,这种做不到让他看到自己其实也有凡心,也会在意功名利禄拥有七情六欲。他内心长久以来自视甚高,一下子让他看到自己的丑陋面简直相当于将他心中那面自带美图秀秀功能的镜子击得粉碎,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地碎玻璃渣子一地血。
文人一玻璃心就喜欢吐酸水,自己当然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抱怨对象,何况他一个这么自恋的人,于是就产生了什么晋文公成功是天命所致,那些邀功的人都是抢老天爷的功劳云云,正如他自己所言:言,身之文也。至于后来归隐在我看来更是矫情,就像青春期的青少年为了证明自己独立了故意赌气离家出走一样。他其实还是在用一种激进的办法逃避去面对自己内心的黑暗面。
天道尚且有不公平的时候何况人心,有光明的一面当然就也会有阴影。想比他这种逃避的做法晋文公就勇敢多了,不惜以放火烧山为威胁也要把他追回来,至少晋文发现他自己的不完美后选择的是直面而不是逃避。
西方有谚语说,世界上所有的冲突百分之五十源于做了蠢事,百分之五十源于说了蠢话。读《左传》蠢事见得少,蠢话倒见了不少。有些是可笑的蠢话,有些是可爱的蠢话。比如《蹇叔哭师》一篇中的蹇叔就是一个可爱的蠢货。明明苦劝君王已经没有用了,根据春秋时期谋士们低下的节操,正常的反应基本都是要么帮君王做个PlanB, 要么就干脆直接自己找下家了。但是他偏偏还不死心,哭着跑去送王师,一句“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简直是完美的韩剧脚本。如果哪天我不会写煽情的文案了,一定会回头来看这篇的。
既然是韩剧,那么一定会有一个不懂得珍惜的贱人男主,果然秦穆公回应他就很冷淡:“尔知何,中寿,尔墓之木拱矣!”字字戳人痛处,于是我做了第二个决定,以后我不会写那些毒舌吐槽风的文案,也一定会回头来看这篇的。
其实想想秦穆公不停蹇叔的也是情有可原,就像有一个一心为你好但是控制欲特别强的亲妈,在你耳边一直唠叨同一件事情,非要你按他说的做,出于微妙的反叛心,就算你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也会心一横就往错误的道路上直奔,当个不听话的坏小孩就算失败了他的失败也会是件艺术品。蹇叔的不聪明可见一斑。
但也许是由于你我都经常干这样的蠢事,所以我们都无法嫌弃蹇叔蠢,反倒给他扣上了一大堆诸如忠心耿耿之类的帽子,就像标榜自己一样,然后被他的蠢话感动得内心颤颤。人是不会嫌弃自己的,连带着也不会嫌弃自己的同类。然后就在文字上下功夫,争取建立一个自圆其说的逻辑来说服自己:没错,他没什么好被嫌弃的,他不是蠢,他只是深爱着秦穆公.......
这样想下去言果然是身之文。然而有多少人能不被外物所累呢?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打扮得像个斯文败类一些往往也容易被原谅。不由得再次审视自身,我一定还是对语言这事太认真所以才常常不会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