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热得像蒸笼,坟场里的鬼火却愈发活跃,幽蓝的磷火在坟头草间忽明忽暗,宛如一群提着小灯笼的调皮小鬼。
道无命惬意地躺在草庐下的竹席上,脚丫子晃悠着踢翻脚边的空酒坛,伸手摸了摸黎九毛茸茸的耳朵:“小九,你看这鬼火,是不是比萤火虫带劲儿多了?”
黎九却像只受惊的小鹌鹑,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尾巴紧紧缠在腿上。
她盯着不远处飘忽的磷火,眼神里满是恐惧,仿佛那跳跃的幽蓝火焰随时会变成术士们手中的桃木剑。
喉咙动了动,她声音发颤:“我、我没有招惹他们。我只是想…… 想安安静静地活着……”
话音未落,一颗滚落的酒坛骨碌碌撞在她脚边。
黎九吓得 “啊” 地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却不小心撞进道无命怀里。
“别怕别怕。” 道无命笑着搂住她,带着酒气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些家伙就是吃饱了撑的,逮着只蚂蚁都能当妖怪打。”
“可他们说…… 说妖怪就该被除掉……” 黎九抽抽搭搭地说着,鼻尖蹭着道无命皱巴巴的衣襟,“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 她委屈极了,想起被符咒灼烧的剧痛,想起刀尖逼近时的绝望,眼眶又红了。
道无命突然翻身坐起,双手扶住黎九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好了,在我这儿,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谁敢再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我道无命的人,连鬼火都不如!”
他故意板起脸,凶巴巴地瞪着远处,模样却像只炸毛的大猫。
黎九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 “噗嗤” 笑出声,可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道无命见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糖糕:“喏,别哭了。再哭,这些鬼火都要以为我欺负你,该来替你报仇了。”
黎九吸了吸鼻子,伸手接过糖糕。香甜的气息钻进鼻尖,她小口咬着,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不远处的鬼火依旧在起舞,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次日晨时,蝉鸣声在盛夏的枝头炸响,道无命望着黎九仍在微微颤抖的指尖,忽然笑出了声。
他利落地翻身坐起,粗糙的手掌裹住她冰凉的小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蜜来:“总躲在坟场算什么事儿,不如跟我回家吧,你现在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总得带你去见见我爹娘。”
“妻、妻子?” 黎九的耳朵 “唰” 地竖成旗杆,尾巴尖不受控地卷住脚踝。
她仰头望着道无命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还以为昨夜月下的誓言不过是他戏耍术士的玩笑。
可还没等她反应,就被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城里跑,绣花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混着道无命哼不成调的小曲,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老旧的朱漆门推开时发出 “吱呀” 的哀鸣,宅院里荒草疯长,蛛网在梁柱间摇晃。
道无命熟稔地穿过爬满藤蔓的回廊,在供奉牌位的厅堂前停下脚步。
他从袖中掏出三炷香,火苗在寂静中明明灭灭,却映得他的侧脸格外庄重:“爹、娘,儿子成亲了,带儿媳回来拜见你们。”
青烟袅袅升起,黎九望着牌位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掌心发烫。
道无命温热的手掌不知何时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她弯腰鞠躬,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直到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她才如梦初醒 ——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开玩笑。
“十年前,我爹娘被人毒杀。” 道无命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用袖口仔细擦拭牌位边缘的灰尘,动作像极了从前擦他那面宝贝铜镜,
“有人往我家水井里投了毒,偏那天我一早就离家办事。” 他顿了顿,指尖抚过牌位上斑驳的刻痕,“妒忌是比任何妖怪都可怕的妖怪。我要了凶手的命,那是城中一个有名的术师。”
黎九倒抽一口冷气,尾巴不受控地抖了抖。她望着道无命单薄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些藏在酒气里的落寞,那些对着铜镜喃喃自语的夜晚,原来都藏着这样沉重的往事。
“杀妖没事,杀人犯法,官府查了一阵子,没头绪,我本想投案,又嫌牢房住着不舒服,于是作罢,也不想再留在旧居,索性跟你做了邻居。” 他转过身时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
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厅堂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黎九咬着嘴唇,突然觉得胸口发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触碰易碎的宝物般,轻轻拉住道无命的衣角。
这个总把她从危险里捞出来的人,此刻却比坟场里最脆弱的萤火虫还要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