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我踩着松软的细沙走向那片未曾谋面的蔚蓝。五月的风裹挟着咸涩的潮湿,像母亲的手轻轻掀起我的裙裾。海平面在晨光中微微起伏,仿佛未醒透的婴孩在摇篮里翻身。
潮水漫过脚背的刹那,我忽然理解古人为何总将大海比作呼吸。沁凉的蓝沿着趾缝蜿蜒而上,又随着退潮的叹息缓缓抽离,往复的节奏竟与胸腔的起伏悄然合拍。阳光像被筛过的金箔,透过云隙洒在粼粼波纹上,碎成无数跳跃的银鱼。远处三两点白帆游弋,恍若遗落人间的星子。
我循着潮线踱步,忽然被礁石缝里闪动的幽光截住脚步。蹲身细看,竟是枚珍珠母贝,螺纹间尚沾着昨夜月华的清辉。指腹抚过贝壳内壁的刹那,某种古老的震颤自掌心漫溯而上——这小小的螺旋里,或许藏匿着某个朝代的涛声,某个采珠女未及诉说的故事。
正午时分,云絮被晒得愈发蓬松。浪花卷着泡沫扑向岸礁,迸裂成漫天飞舞的盐粒。有只红嘴鸥掠过头顶,翅尖掠过水面时,竟将整片海色都裁下一角,遗落在我脚边化作翡翠色的涟漪。海风送来渔歌的残章,混着船笛的呜咽,在空旷的天际织就一张透明的网。
潮水退至最远处时,沙滩裸露出细密的褶皱,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我俯身观察沙蟹筑起的微型城堡,忽然想起童年用积木搭建的宫殿。浪涛是永恒的拆迁者,却也因此让每个清晨都成为崭新的相遇。贝壳在沙粒间若隐若现,宛如散落的象形文字,等待有心人破译潮汐的诗篇。
暮色初临时分,天际燃起橘粉色的霞光。海水将夕阳揉碎成万千金箔,随波漂流的模样让我想起老家檐角的风铃。潮声渐次暗哑,化作母亲哄睡时的呢喃。有渔船剪影从暮色深处游来,桅杆上悬着的渔灯,恰似迟归的星子泊在人间。
归途中,衣褶里簌簌落下的细沙,在石板路上连缀成断续的星轨。海的味道在发丝间萦绕不去,恍若某种温柔的印记。此刻方知初见大海如同拆阅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每个浪花都是未尽的句子,在记忆的滩涂上写下潮湿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