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盘文,拿出来晒晒月亮。
序)
男人们挤挤挨挨地缩在一个矿洞里头,听着外头一阵又一阵忽呼啸而过的狂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忧虑。洞里很黑,只有一盏煤灯有气无力地烧着,闪烁着点点黄色的光芒。
“这该死的风要什么时候才会停?”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有些焦躁地问道,“玛姬一定做好了晚饭……”
“噢噢噢,玛姬一定做好了晚饭!”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家有些压抑的情绪似乎都被这小小的八卦给冲散了些。外头的风沙还在继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焦急的情绪急需得到缓解,一点简单的快乐可以有效冲淡空气里紧张的味道。男人们忙着你一言我一语地给那个从未见过的玛姬按上奶白色的皮肤,灿烂如太阳一般的金发,和大多数人没能见到的、海洋一般蔚蓝的眼睛。纵然那个起先出声的男人懊恼地重复宣称玛姬并非如此,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地把她和那些珍贵残破,来自于大灾难之前的人体美学读物上的姑娘联系在一起。幻想慢慢开始变得毫无边际,有人用梦幻一般的语调开始描述自己某次睡梦之中的美好经历,他把那个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大波尤物命名为玛姬。
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动,听上去像是有人被揍了。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可以看到,有个身形略显瘦弱的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些步履蹒跚,摇摇晃晃,还喘着粗气。有人抱着他的脚把他掀翻在地。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宽大的头巾遮住了他的口鼻,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坐的那个角落看起来像是精心挑选过,背靠着坚硬的岩壁,一快高度恰好的石头,能够很好掩藏住他身形,也能让他一览无余地看到洞口。
“嗨,年轻人,你给自己选了个好地方。”
男人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是个老者。洞窟实在是太暗了,对面那群荷尔蒙过剩的男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场混战。有人跌倒,有人骂娘。
老头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块高矮恰当的石块上,悠然地继续说道:“这风要是再吹上三个小时,洞口就要被埋住了。”
男人看了看洞口。
他们坐的地方离洞口还有些距离,仗着超凡的目力,他能看清那些沙粒是如何被风沙带来,然后又一点点聚集起来。狂风之中的事故如同家常便饭,每一次的风沙过后,人们总会发现有那么一两个矿洞被掩埋起来。有时候人们甚至不能从里头收回残骨,因为某种类似于巨型沙蜥的动物会捷足先登,享受一顿沙暴之后的大餐。
也许这一次也没什么两样,当天气放晴,沉默的人们会把这里挖开,挖出一些尸体,或者几个幸存者。
但是世界不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惨剧而停止转动。他们,或者说是地球上的所有人,都需要不停地开采这些矿藏来换取生活必需品。他们一如五十年前一般地过度使用着这颗原本美丽的星球。从前,人们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如今,人们是为了生存。
老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有些厌烦,自顾自开展了一通长篇大论。“我曾经被埋起来过两次,”他看着不远处还在闹腾的那群年轻人,语气里居然有着怀念,“但是我每一次都活着,他们都叫我幸运杰克。我够老啦,我想在我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应该也是见过绿树的,但是我对它们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老头顿了一顿,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他接着说道:“我想去希望天堂。那个空间站才刚刚建成的时候,我的姑妈就上去了。她那时候才离了婚,孩子很小,她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决定上去试试运气。他们是除了科学家以外,第一批的移民,要知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呐。后来,她回来看过我,还给我带了些小礼物,她不爱在地上过日子,我那个表哥总是抱怨呆在地上会摔跤。后来,后来大灾难来临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听说那上面有一模一样的绿树、草坪和池塘。”他黯然地低下了头,“哎,我老啦,我也只能这么想一想啦。”
“不会的。”
老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男人冷不丁说出的话,让他愣住了。
“你说什么?”
男人在完全的黑暗里准确地找到了老人浑浊的双眼,投去深深的一眼:“我说,风沙不会把这个洞窟埋住的,它就快要停了。”
老头嘴里嘟嘟囔囔;“哦,看起来你是个预言家。”
男人在黑暗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当然没有人看清他的翘起的嘴角。也可能这个男人真的有某种预言的能力,风沙居然渐渐变小了。男人看起来有些高兴,不短的沉默之后,他说道:“我还知道,科瓦克·巴里的车马上就要来了。”
老头称得上是惊恐地看了男人一眼:“为什么?巴里那个吸血鬼,他从来不关心他的矿洞,他只关心他赚了多少钱。这样糟糕的天气,他?来这里?”
男人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腿,换了一个让自己更加舒适的坐姿,他看起来有点放松,甚至是有心情和这个老头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嘘,他就要来了,你听。”
老头当然听不见越野车带着钉刺的轮胎碾过沙丘的声音,从刚刚开始他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是个疯子。所以他坚决地站了起来,回到了那群刚刚打了一场混乱的架,如今一个个都累瘫在地的年轻人中间。
外头的风沙已经彻底停住了,露出一角昏黄的天空。洞窟里比之前亮了一点,虽然没比之前好上多少,但那样浑浊的只能透出一丝阳光的天,已经算是大灾变之后难得晴朗的好天气了。
人们开始试探着向外走去,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大家纷纷都离开了那个矿洞。今天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在夜色降临之前回到家里才是每一个人都想做的事情。老头走得比较慢,他想看着那个神秘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慢吞吞地拖在了队尾,却意外看到自家老板那辆漂亮的越野车开了过来。那辆车如今完全称不上是漂亮了,它就像是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大灾难一样,上面满是划痕和坑洞。那辆车最终在老头的鼻尖下面停住,穿着一身灰色条纹西装,带着眼镜,头上抹着闪闪亮的发胶的男人,尖叫着跳下了车。
“滚开!老头!”科瓦克·巴里蹦跳着跑到了另一头,拼命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西装,仿佛那上头沾着的不是沙尘,而是什么屎一样的东西。他那些膀大腰圆的保镖们随后下车,形如铁塔一般的身躯让老头咽了咽口水。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看盯着那个有活力过了头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惹得科瓦克·巴里发出一大堆如同女人一样的尖叫,叫他滚开。
老头拖着自己慢吞吞的脚步,慢吞吞地离开。他看见科瓦克·巴里掏出一部对讲机,脸上换上了谄媚的笑容。他听见那个换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着什么,一些零星的词汇飘了出来,诸如“希望天堂”,“灰矿”,“好价钱”,和“脱手”什么的。
这些词汇真是有够陈词滥调的,老头这么想着。这些比地上蝼蚁稍稍高端了一个小指甲盖儿的家伙们总觉得自己跳一跳就能够到希望天堂的梯子了,结果呢?老头抬眼,望着天边挂着的那个淡白色的圆形,叹了一口气,然后拖着他那两双老腿,慢悠悠地走开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老头颤抖了一下,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如果他能再稍稍再走慢一点,就能听到一声为不可闻的枪响,和几声闷哼。那是那些铁塔一般的保镖们发出的声音。
如果他消息灵通一点,他可能会在明天早餐前知道科瓦克·巴里被杀的消息,如果他有早餐可吃的话。
如果他再等一等,他会看到那个把自己的身形掩藏在石头和大围巾下的男人,正悠闲地向他的方向走来。男人身后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块一样,被炸得粉碎,发出轰隆的巨响。
男人也许会心情很好地奉上自己的名字。
对于将死之人,马义一向更有耐心。
1.
“hi!”
吧台边,一个女人,对着面无表情的马义抛了个媚眼。她涂着极为夸张的眼影和唇色,一身低胸超短裙几乎遮不住屁股。女人斜着身子,挺着胸,把自己的身子凹成一个极为诱惑的造型,把她那对勒得快爆炸的双峰完全地展现在马义面前。
女人长着一张不怎么出众的脸,却有着称得上光滑的皮肤。肤色虽有些暗黄,但这在大灾难之后辐射过量的地球上,却足以算是傲人的资本,能令男人们为之倾倒。
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马义。
女人有些气馁,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弄上了马义的手臂。
马义毫无反应。
女人咬了咬嘴唇,干脆顺势贴了上去,那傲人的双峰似有若无得摩擦着马义的手臂。“大哥……”
马义抬头看了眼女人,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瞪。
马义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作为一个男性,他的眼睛也太大太秀气了些。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长在他脸上,丝毫不损他的男子气质,甚至让他的五官更为生动。女人看着马义的眼睛,笑得魅惑极了。他是她们姑娘群里出了名的猎物,也是出了名的难上钩,这样的对视已经足够让女人欣喜不已了。
可惜,对视的时间不过半秒,马义便吐出一个字。他说:“滚。”
女人愣住了:“你说什么?”
马义皱起了眉头,朝着一个方向向女人示意,“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同自己一起来的女伴们正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有几个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受辱,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还有,人工合成的香精味道太重了”马义轻飘飘地加了一句,“很臭。”
女人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更响了,像是她想把马义踩在脚下泄愤似的。
马义没有注意到,那桌上有一个姑娘,看到马义清晰正脸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又气走一个。”吧台边响起个戏谑的声音。
马义撇着嘴,转头看到一张颇为欠扁的脸,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又?臭小子。”
“不要叫我臭小子,人家有名有姓,麦阿瑟,道上好歹也叫我一声麦哥。你不叫我小弟,也不用叫我臭小子吧!”
来人皮肤深棕,一头红发红得热烈,配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称得上是个帅哥。
马义敲了敲桌子,言简意赅地说道:“酒。”
麦阿瑟连忙拿出个玻璃杯,从柜台的角落里摸出个黑麻麻的瓶子,替他把酒满上。一边倒,嘴巴里还碎碎念:“这酒可是很难搞的啊,你多来几次,我这酒吧里的老底都要被你起光了……”
深紫色的液体缓缓倒入杯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吧台昏暗的灯光的折射下,闪烁着深紫色的光。
马义看也不看,一口闷了一大半。特制的酒精进入喉道,刺得喉咙生疼,马义的眼前顿时升腾起一片血红。
他瞪大眼,感受着酒精滑入喉道,又冲上脑门而产生的幻觉。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升腾起一片血雾。血雾中,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让他该死的熟悉的,然而每一次回想起又会觉得模糊的脸。
马义眯起眼睛,放缓了呼吸。这是他放松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反应。每当见到那张脸的时候,他仿佛回到了某个安全的港湾,下意识放松身上每一块肌肉。哪怕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这样的下意识似乎已经深入了骨髓,让他丢也丢不了。
明明长得那么人畜无害。马义恨恨得想,明明长得那么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呢?
马义垂下了眼,掩去神色中那一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而来的茫然。
一边麦阿瑟探头探脑了半天,忍不住蹭过去低声说到:“马哥,你刚刚赶走的那个女人,可是……”
面前的红雾似有些散去,马义哑着嗓子低声吼道:“你再多啰嗦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切下来。”
麦阿瑟的嘴立马闭得比蚌壳还紧。
红雾里,秀气的眉间轻蹙,那张薄唇轻轻开合。
他说:“蚂蚁。”
这是马义最讨厌的一个绰号,如今都没有人敢这么喊他了。马义恼怒得把杯中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
“马哥。”这次的声音飘渺了许多,仿佛离他更远了。
靠。
马义低头一看,杯中酒已尽,心中没来由冒出一股燥气。
再抬头的时候,那张因久生病而苍白的脸上,被溅上了鲜血。如同令他永生难忘的那一日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上了血,那张如白纸一样的脸上有了血色,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妖冶。
“哥……再见。”
马义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红雾如同来时一样,倏忽散去,不留一丝痕迹。
马义伸出手试图去抓住点什么,转眼看到麦阿瑟正楞楞得盯着他看,突然一把抓过眼前人的领子。
“哎哎哎哎………哎…马哥……”
马义皮笑肉不笑:“哎,当不起你这声哥啊,麦哥。”
麦阿瑟忍不住抖了抖。
号称只要他想,随时能带着小弟杀上希望天堂的麦阿瑟,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怕马义。
“我不是怕马哥。因为他救过我,我敬他是条汉子罢了。”麦阿瑟是这么解释的。作为这个堕落肮脏且残破地球上数一数二的暗杀者与猎人,马义的名字早就与他乖张的性格一起,成了半个传奇。
马义放开了麦阿瑟的领子。麦阿瑟长出一口气,揉了揉脖子,连忙跑到了一边。
“难看。”马义皱了皱眉头,随口评价道,说着他伸手敲了敲桌子,“酒呢?”
知道自己来晚了,这个已经等了大半夜的瘟神心情极差,麦阿瑟也懒得理他口吐狂言,只是闷声不吭回到吧台里头,又给马义满上了酒。
紫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氤氲着紫色的雾气。
透过雾气,麦阿瑟有那么一秒觉得,马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娃娃脸年轻人,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坐在酒吧里借酒浇愁。
“我叫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马义突然问道。
麦阿瑟听了这问题,脸顿时皱成一团,抬眼偷偷看了马义一眼。今天他把这个家伙晾在外头大半天,也就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马义见状,把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那个如今十分难得的玻璃酒杯应声而碎。血丝从他手上渗出,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带着冷笑望向麦阿瑟。
整个酒馆里头悉悉索索的讲话声一下子低了下来,许多人都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如果说平时的马义是喜怒无常,那么在找人这件事上,马义简直可以说是无理取闹。麦阿瑟怕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今晚的生意就彻底没法做了,连忙低声回答道:“你不是说他早就跑到天上去了么?谁能找得到他……”
“当时是谁拍着胸脯说,自己上面有人,消息灵通得很的?”
麦阿瑟张了张嘴。
“希望天堂的事情我现在真没办法,”麦阿瑟烦躁得揉了揉脑袋,“新城倒是姑且一试,现在管得严,里头的人要传消息出来得过好几道手,要不你……”
马义送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麦阿瑟咽了口口水,把那句话很顺利地接着说了下去:“……再等等吧。”然后他把自己的嘴闭得更蚌壳一样紧。
马义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掀桌砸场子了似的,泛红的眼里满是血丝:“凡是和希望天堂有关系的地方,我马义不想踩上去,我怕脏了我的脚。”马义用的声音不是很小,酒吧里大家的耳力也没有那么差,这样中二且令人印象深刻的宣言成功地让空气都为之一变。有人兴奋无比,有人摇头叹气,有人暗自警戒,甚至有几个家伙站了起来。
愚蠢,麦阿瑟心里恨恨咒骂了几句,粗鲁,不动脑子!也不知道他骂的是马义还是那些沉不住气的酒客人。他斜斜靠在吧台上,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慢慢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认的警告意味。
人群里骚动了一下,有几个家伙摔门出去了,剩下的家伙们都缩着脑袋,一点儿都不敢忘这边看。麦阿瑟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对着那个刚刚发表狂妄宣言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喝醉了。”
马义号称海量,但遇到这种掺了迷幻剂的特制酒,就醉得特别快,也不知道他是装醉还是真醉。总之这种情况下的马义就是两个字:任性。这种情况下,麦阿瑟连个手指头都不想碰他一下,任性的马义能随时随地翻脸不认人。
“我没醉。”马义颓然坐下,抱着头,眼里有些茫然。
麦阿瑟见他不闹了,低头收拾起桌面上的玻璃渣子。
半晌,马义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有酒吗?”
麦阿瑟举起酒瓶晃了晃:“还有个底儿。”
马义一把把酒瓶抢了过来。
“人,我还是要找。”马义哑着嗓子说道。他抬头看了看麦阿瑟欲言又止的样子,加了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义说完,用他那双不小的眼睛发了狠一样地瞪着麦阿瑟。
“你眼睛要掉下来了,”麦阿瑟眨眨眼,想了想,又朝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你加油。”
马义没有回答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麦阿瑟,盯得他背后发毛。
“他杀了老头。”马义一字一顿得说,“虽然我很不喜欢老头,但是老头把他养大,又那么疼他,他怎么可以……”
又来了。麦阿瑟在心里叹气。如果说喝醉了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怪癖,那马义算是个集大成者。他时而像平白长了三四十岁一般,无限回忆童年,时而化身暴力狂魔,砸烂麦阿瑟破吧里头每一张桌子。醉了就的马义就像是一盒巧克力,有很多种味道,共同的是它们都是馊味儿的。
马义的故事麦阿瑟已经是耳熟能详,倒背如流。马义是个孤儿,大灾难过后的地球上,最不缺的就是无父无母的小孩儿。马义很幸运,爹妈死了没多久,他就被人捡到了。更为幸运的是,捡他的那个人并不是为了吃他,而是选择把他养大。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小男孩儿加入了他们的生活。
“那个病鬼,”马义嘟囔着,“我拿手指头戳他一下,他就要站不稳。娘叽叽的,啧。”
麦阿瑟撇撇嘴。麦阿瑟认识马义的时候,这个人看上去特别横,某些地方单纯得可以,又偏偏强得让人害怕。那时候的麦阿瑟还是个在底层苦苦挣扎的小马仔,也只远远看到过那个张牙舞爪的马义几眼。后来,他们再相遇的时候,他们都不大一样了。只是麦阿瑟一直记得最初那个时候的马义。
有些事儿麦阿瑟从来没告诉过马义,那就是他觉得那时候的马义特别帅,特别爷们,特别像个真男人。
不像现在。
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远香近臭吧。麦阿瑟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马义又一次重复他那段不能忘怀的悲伤往事。
“为了能去希望天堂治病吧,他杀了那个老头。”马义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神疲惫。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识破老头的身份的,老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过去。”马义顿了顿,“哪怕是我,他也没说过。”
麦阿瑟打了个哈欠,在酒吧里无聊地巡睃,恰好捕捉到一个前凸后翘的妹子给他的飞吻。麦阿瑟顿时浑身一震,回她一个电眼。
马义瞪了他一眼:“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麦阿瑟一脸诚恳地看着马义,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
“总之,我要找到他。”
“哦,那要是找到了呢?”
“……”马义深深看了他一眼。
“咳咳咳,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麦阿瑟像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看着马义,“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在思考这件事。”
马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眼神迷茫不清地盯着某个虚空,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了。麦阿瑟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摇了摇,马义一点反应也没有。
麦阿瑟叹了口气,马义这个人看上去性格暴躁,油盐不进,但心底里偏偏有一块白月光、朱砂痣,比谁都柔软。平时看起来,他就是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混蛋,谁都不知道他血管里的血还是不是热的。他出拳,快而狠准,他战斗,从不留余地。他冷眼看着世界,仿佛世界从来不曾在他眼里。
麦阿瑟突然开口道:“我会帮你,因为你救过我……”
“我根本不……”马义开口打断。
“虽然你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账,”麦阿瑟打了个响指,“但我不是。”
他笑嘻嘻地把自己被打断的话说完:“我一定会帮你的,我欠你一条命,不过在此之前……”
“哼。”马义放下手中的酒瓶。酒瓶磕在金属台面的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我喝完了。”
“啊,行了行了,”麦阿瑟从吧台底下扒拉出个背包,“这是你上次要的东西,省着点用行么?这年头的军火有多难搞你心里要有个数,每打出一颗子弹的时候都请不要忘记背后有我的血汗。”
马义显然对他这样的碎碎念有所免疫功能,面无表情地听麦阿瑟唠叨,一点都没有抓狂的迹象。
“你上次的活儿干的很干净,对方挺开心的,送尾款的时候还加了这么个数,”麦阿瑟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比,随即又撇了撇嘴,“不过如果你当时没有把入口炸了的话估计对方能付更多。对了,附送一个小道消息,科瓦克·巴里的煤矿区被人接手了,你猜是谁?”
马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麦阿瑟更不不在乎他冷淡的反应,快活地自问自答道:“红背蜘蛛!哈,这样我们这里附近的矿区就都快是她的地盘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马义点点头表示已知。
麦阿瑟接着说道:“最近黑市上灰石头的价格都涨疯了了,你有空多搞点,我有好销路。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单新城的生意,你真的不考虑?”
马义根本懒得回答他,只是无声地呲了呲牙。
麦阿瑟耸耸肩:“啊,那单可是个好活儿,不过既然这样,我手上还有几个从外边来的活儿,就是有点脏。“
“钱呢?”
“凑合。”
“生意来了,你知道怎么找到我。”说着,马义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穿大衣。
“你就这么缺钱?”
马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麦阿瑟手托腮,歪头看着马义:“我说马哥,你这一不养女人,二没有家室的,搞那么多钱来做什么?何况,你要是真缺钱,麻烦考虑考虑新城的……”
在来自马义的死光扫射下,麦阿瑟把剩下的话都给吞了回去。马义掀起眼皮看看他:“管你屁事。”他随即转身,缓步步出了大门。
门外,灰色的天空看不清云层或者星子。透过飞舞的尘沙,月亮撒下昏暗的光,照耀着这残破的大地之。天际,唯有希望天堂明亮的身影,亮过亘古不变的月亮。它挂在天际,永远没有阴晴圆缺。
天光还未亮,故事才刚开场。
2.
外头的夜黑得吓人。月色被厚厚的云层掩盖,有气无力地透过浓重的沙尘,洒在地上。
这里是旧窑区,是东区最大的人类聚居点的娱乐区,或者说,红灯区。大灾难几乎将地表上与人类文明有关的一切事物破坏殆尽,地表上的幸存者们聚集起来,在这个荒芜的星球上艰难度日。他们大部分的供给,都仰赖于那颗悬挂于天空的空间站——希望天堂。尽管如此,人类本性中那堕落放荡的一部分在这个末世一如既往,甚至更加毫无收敛。远处的土坯屋子,有几家门口挂着红布,有着肮脏的、灰扑扑的暧昧。女人们斜倚在门口,吞云吐雾,从事着古往今来都没有被淘汰的职业。
马义在低矮的土坯房、木板搭起的棚子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中穿梭。已经沙化的土壤中偶尔露出几块水泥板,断裂的钢筋插在上面,以一种向着天空生长的姿势——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到过的绿色植物。那些巨大的树木在他的记忆力被模糊成一抹绿色,再也难以还原。
墙壁边上缩着两三个人,他们目光呆滞,头发蓬乱,皮肤干瘦,一副瘾君子的模样,倒是和这个荒芜的世界十分相配。不远处,有车载着喇叭,大声地放着音乐。有人站在车上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希望天堂的臭婊子们天天吃好喝好,我们呢?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也就算了!现在新城的小婊子们还想爬到我们头上来!去他妈的!干死他妈的!”
车呼啸而过,音乐和呐喊都被撕碎散在风里。
马义走过他们,向着区域外围的荒漠走去。他在一堵破墙前停下了脚步。
从他出麦阿瑟的酒馆开始,就有人鬼鬼祟祟得跟着他。能一路跟到这里,也算是有耐心。遇到这样有耐心有毅力的跟踪者,马义通常不会甩掉对方,他更乐意与对方谈谈心。
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糟心的夜晚。
“滚出来吧。”马义靠着那短破墙,给自己点了根烟。
墙虽然已经残破了,但是墙体依旧很高,钢筋水泥的结构裸露在外,有一种诡异的美感。这一块区域是旧窑区与荒漠的交界处。大片城市残留的建筑在这里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但是裸露在地表上的部分还是十分可观。错综复杂的地形和有片瓦短墙遮头挡风的优势,使得许多无家可归者选择这里作为他们的栖身之所。
这片迷宫似的区域到处都是能够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马义揉了揉脑袋。那酒的后劲很大,大得他现在脑子有些迷迷糊糊。马义环顾四周,见自己一嗓子喊了半天,也没人出来,不由得有些莫名的恼火。
“缩个屁啊缩!一定要等老子把人揪出来打断腿吗?”
“左……马哥……”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断墙那边探了出来。
马义看清了那个瘦弱少年的脸,愣了一下:“就你一个?”
少年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马义随即骂到:“既然只有兔崽子你一个,那我问你,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
那个瘦小的少年,身上披着形如破布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他缩着肩走近马义,笑得有些骄傲:“这可是马哥上次教我的跟踪方法,我学得还不赖吧。”
马义冷笑一声,没说话。
少年完全没有被马义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反而更加蹭了上去。
如果不是自己酒后五感被麻痹,这样区区小伎俩还不在马义的眼里。但马义不愿意就这样打消少年的积极性,只好伸手揉了揉少年蓬乱油腻的头发,顾左右而言他。
“哦小老鼠,你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被称作老鼠的少年有些尴尬得躲避着马义对他头发的蹂躏,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马哥,其实我找你有个事儿……”
“嗯?”马义揉够了,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老鼠咬了咬牙:“马哥,有没有什么活我能干的?什么都行。”
“就你?”马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了几声,“你几岁了?九岁?十岁?回家呆着吧屁孩。快快快,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老鼠咧嘴一通傻笑:“这句话听着真耳熟。”
“别犯浑,”马义敲了敲老鼠的脑袋,大眼睛翻了翻白眼,假假得扯出一个笑,笑得嘴角一边的酒窝分外深刻:“怎么啦,缺钱?”
“是,”老鼠点了点头,“我就想找点活儿干。什么都行,能来钱的……都行。”
“是不是你弟弟?”
“嗯。”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我弟弟他,最近时好时坏的,昏迷的情形多,清醒的时候少。”老鼠这么说着,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一丝符合他年龄的迷茫和惶恐,“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我……”
说着他偷偷瞟了一眼马义,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个冷酷的男人正虎着一张脸,呼出一大口烟,模糊了他的侧脸的线条,看不清他的眼睛。
麻烦。
马义心底里这样想着。他第一次从野兽口中救下这只小老鼠,不过是顺手而已。然后,他把这只老鼠带回安全的区域,让他活下来,让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但随即马义发现,这句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在他们以后的对话里重复了无数遍,最终,这只小老鼠还是不能够安分守己地呆在他该呆的地方,不要来烦他。比如这一次,帮忙这种东西在马义的心里与麻烦无异,但是他竟然下意识地就想要答应这个小子。
下不为例,马义这么徒然地对自己说道。这种麻烦事情还是能少一件少一件才好。
不过……
“老鼠,你应该清楚你弟弟的病,如今是治不好的。”
“我知道。”老鼠咬了咬唇,“但是我听说,希望天堂上有一种仪器,能治百病。”
马义冷哼道:“这话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靠谱,你居然相信?”
“我信。”老鼠脏兮兮的脸上分外坚定,“我要把我弟送上去,无论一切代价。”
“呸!代价是个什么玩意你知道吗?你这个年纪的小屁孩,知道这话的意思吗?”
马义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突突得冒,没来由心头一阵邪火。他捶了下老鼠的肩膀,那个瘦小的身体被震退了好几步。老鼠被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拳弄得有点懵,也有点痛,他咬着下唇站在那儿,那样子有点茫然,有点倔强。
马义看着他这样,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滋味,有些话他明知道伤人,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弟弟这么拖着,还不如……”
“马哥!”老鼠勉强直起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他是我弟弟。”
马义顿时有些泄气,他泄愤似的又狠狠地吸了好几口烟,把还剩大半的眼头扔在地上,踩扁。
“你这只小老鼠,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老鼠脏脏的脸上露出了个松了口气的微笑。
马义从大衣口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个铁盒子。从里头挑出一根烟,重新点上,又把整个儿盒子扔回给老鼠。
“天堂货。”马义脸上挂着冷笑,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老鼠,“给你自己换点好的吃。这么瘦,称斤卖也不值得几个钱。”
老鼠打开盒子,从里头抽出一根雪白的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脏脏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果然是天堂货。”
“啧,马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老鼠脸上挂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讪笑;“那是那是……”
“听着,兔崽子。”马义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天后去破吧找麦阿瑟,就说是我叫你去找他的,你要听他的话,他叫你做什么,你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什么。听懂了吗?”
老鼠点点头。
“好,现在,滚吧。”
说着,马义转过身子,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那,马哥再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马义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
今天似乎不是什么好日子。马义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善类,助人为乐这种事在他的人生字典里的注解是麻烦和无聊。但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老鼠。
“麻烦,啧啧。”他自言自语。
马义嘴里的烟又抽完了,他下意识在外套口袋里翻找着,却什么都没翻出来,才记起来刚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存货都给了老鼠。
“妈的。”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娘。马义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他的人生信条是能用拳头解决的就不要讲道理。像他这种人通常做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人类的牵绊和情绪在他这里似乎都行不通。但是那个被称为老鼠的少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打破了自己的行为准则。这种事,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义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过是多一个麻烦而已,怕什么。
不过今夜,麻烦还没有放过马义。
这边少年老鼠刚刚走远,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便是女人的尖叫声。
女人这种生物在末世算是个特殊的存在,她们同时享受着各类优待和面临着各种危险。只要她愿意,一个女人可以在如今拥有几个丈夫,过着几乎如女王似的生活。但是同时,强暴轮奸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这些悲剧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已经不能算是新闻了。
马义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有点犹豫。他最是看不起那些欺凌女人的人,但在这片迷宫似的区域,冒然前去救人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在马义犹豫的空当,远处的呼救声渐渐弱了下去,一切似乎将要重归寂静。
突然,枪声响起,一颗照明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马义眸色忽紧。
那颗照明弹直直地射向天空,炸开一朵粉白的花。这片荒漠上,在这样的夜色里,没有人愿意这样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自己在哪里,除非他有恃无恐,有一个十分强硬的后台。
这个后台可能是希望天堂,也可能是那座新城。
那个人可能来自于新城。
马义想到这里,转身朝着声音来处而去。他告诉自己并不是去救人,而是要去好好看看,那帮新城来的妄图改变地上规则的家伙们,到底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希望天堂派人似乎是一瞬间,就在地上用城墙圈出了一座城,取名叫新城。如同中世纪传说中的古堡一样,新城有着高高的城墙和完善的守城装置。每一个进过新城的人都只说,在哪里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没有被破坏过的家乡,余下的多余一句都没有。这个城市充满了谜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质疑它,因为它背后的希望天堂,是无可指摘的人类最后的希望。麦阿瑟曾经开玩笑得要送马义去新城一日游什么的,但马义表示兴趣缺缺。
装神弄鬼,这是马义给那个破地方下的定义。
马义悄无声息地在废墟之间穿梭,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在一处略显开阔的空地处停下。废墟处高挂着几盏昏暗的灯,照着此时场上还站着的还有三四个人,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倒在地上的五六个人还喘着气,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兜帽,护着身后什么东西的样子。
另外一拨站着的人互相看了看,吼着冲了上去,那个男子身形微动,手中一根长棍“啪”得甩出来,一棍子敲晕了当头冲上去的家伙。
被他护在身后的人就这样显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女人。她垂着头,半个身体隐藏在废墟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马义忍不住咦了一声。
男子的动作他极为熟悉,熟悉到马义能够几乎肯定对方的身份。这世界上还会武术能打几手的到现在也死得差不多了,这几年的走南闯北他也没遇到过几个同门,有此可见老头子并没能够在死前把自己的所学发扬光大。
男子一个轻巧利落的转身,一棍子抽在对方的腰窝处。那人张了张嘴,但没喊出声来,就这么软软地瘫倒在地上。马义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躲在这堵墙壁的阴影处了,体内沸腾的某种东西不停地推动他要出去看一看。
看一看这人到底是谁。
当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站在了场中间。
马义这个人虽然狂妄且脸皮厚,但他对于乱入人家打架这种事也没怎么做过,没什么经验。他摸了摸鼻子,脸上挂着他一贯的冷笑,但话到嘴边却听起来和他那表情不怎么像是一回事:“你们……不继续呀?”
昏黄的灯光闪烁了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场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所有的人都倒在了地上,还能站着的只有两个半,包括马义,还有那个坐在地上躲在男子背后的那个女人。
“呵呵。”那个男子突然笑了,声音带着青涩的沙哑,“要继续吗?”
男子还是低着头,但那句话显然就是朝着马义问的。
马义皱了皱眉头。他一向相信甚至是依赖自己的直觉,但是到如今,他居然开始怀疑起这个他赖以吃饭的家伙来了。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病歪歪、还受了伤的少年,到底能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下去?
这个人,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