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忽然有些想哭。她就先让孩子们自己练习,自己轻轻走出半朽的木门,倚着立梁,望着面前连绵的苍翠山峦,一点一点、用尽气力地压抑着泪水。
背后传来孩子们带着极浓乡音的歌唱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些带着明显哽咽的歌声再次击碎了时乐回到城市的想法,她也不自觉地哼着调,哼着哼着,两行清泪倏的流下。
太多太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时乐要到一个贫困山区去支教,转瞬即逝的两年之后,唯有更多的两年。时间真是一把锋利的刃,它划得伤友情与亲情,也划得伤爱情。
其实每每等到孩子们放学离开后,时乐也会迷茫,她也会想何时离开。可当第二天孩子们兴奋地冲进这所极其简陋的小学时,一切一切的离开之心都会消散如烟。
时乐伸出自己不再柔腻的手,独自伤心。今天是她与在一起五年的男友分手后的第一个月,在这个与外界几乎没有多少联系的山区里,其实生活和往常差别不会太大,只是总会在不经意间记起自己的心头已经空了一大块儿。
山峦背着几朵白的云轻轻跃动,金色的阳光轻吻着山巅,几阵翕微的风拂过,山林叶声脆响。一朵灰黄的野花开在杂草间,没有蜜蜂和蝴蝶靠近。
“小时姐姐,你哭了吗?”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从门里探出小脑袋。
时乐轻轻笑着,温柔在眼角荡漾开去,她拍着小女孩的头,“佳子,上课的时候不许叫我姐姐,要叫我老师哦。”她悄悄抹去藏在眼角的泪滴,绽出丁香花的笑。
小女孩咧着嘴,嘟囔着,“可是大家都这么叫的呢。”
“好啦,进去咯。”时乐牵起小女孩的小手走进教室。在看见一帮孩子的这一瞬间,她的忧伤也便远逝。
时乐告诉孩子们这首歌叫做《送别》,等到春节之后,就可以唱给将要奔赴城市的爸爸妈妈听。
小女孩们全都集中了注意力,大家打着节拍,如有默契地一齐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另一座山头飘来袅袅炊烟,像纷飞的蒲公英一样缭绕着这所温暖的小木屋,飘飘扬扬,把孩子们清脆的歌声献给白云与草地。
时乐也情不自禁地和着歌,唱着唱着,她仿佛看见男友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眨巴着婆娑的泪眼,男友招着手离去。她看见好几个女孩都正偏着头低声抽泣。她也有些哽咽,有些唱不下去了。
今天是十八号,如果还是以前,男友就会来到这里,但今天不会了。她仔细思念着幸福的曾经,与孩子们一起,被这甜甜的忧伤拥抱。
慢慢地,教室安静下来,每个人、每颗心都独自喝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美梦,忧伤与幸福像阳光一样洒满大地。
那个叫佳子的女孩突然惊叫了一声,兴奋地喊起来:“小时姐姐,哦、哦,小时老师,今天田有哥哥是不是要来啊!”
其他女孩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教室的淡淡忧伤便被这快乐冲替,甚至倒还有一个小姑娘跑到了门边去张望着那位大哥哥。
时乐只是轻轻摇了下头,没有回答。
后两节课是另一位老师的语文和体育课,时乐走到房子外的沙土坪蹲下,高高掬起一捧沙子,眼看这些黄色颗粒一点一点的从指缝渗下去,再次与沙土坪融为一体。
这是时乐平时常做的事,透过渗下的沙子,一切的事物都再也看不清楚,就似是这悲伤,或许也会看不清楚吧。或许。
沙子对面蹲下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时乐知道,是这个小学的最后一名老师。
“张姨,你说,我这样好吗?五年,说没就没了。唉……”她幽幽地叹着气。
“我不知道啊,你得去问问张姨。”那人说。
时乐一愣,抛开手里的沙子,盯着对面那人。“你怎么来了?”
“今天十八。”那人笑盈盈的说着。
时乐温柔地笑起来,忽而又看见那人手里拿着自己留在城市的书,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只是来把属于她的东西还回来,如此而已。
时乐感觉心头好痛,但她不能哭,分手的女孩连在他面前哭的资格都没有。她要坚强,她忍着泪。
“这里还全是女孩吗?”那人又问。“还真是女儿国嘞。”
说到孩子们,时乐暂时忘却了悲伤,“对啊,男人女人出去打工都只带男孩。毕竟重男轻女。”时乐说的轻松,难言的伤心却从眼底划过。
“那么”,那人伸出右手,“时老师 ,自我介绍下。我叫田有,研究生,想来当一名老师,同时平衡女儿国男女比例。可以吗?”
时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撞的迷迷糊糊,如梦呓一般低声喃喃:“你不是只是来把书还给我的吗?”
田有笑起来,宠溺地揉着时乐的头,“猪吗你是。以后我就住这儿了,小时老师。”
不经意间,叫做幸福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看!田有哥哥来啦!”身后传来小女孩们清脆的嬉笑声。时乐回头看去,小女孩们笑嘻嘻地爬满了教室窗户,上课的老老师倚在门口,目光轻柔地打量着沙土坪前的两人。
“你哭什么呀?”田有又笑起来。
时乐忽的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田有,“我没哭!”
可教室里还是穿出了更大的笑声,时乐的脸一下子便红透了,指着田有嗔着:“你不许笑!”
田有连忙绷住脸,强作严肃。不过这一次,时乐自己的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阳光又泼洒过来,炊烟斜斜地飘向天边,远处的山林缓缓摇曳。那朵野黄花孑孑独立,一只蝴蝶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