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辛哥,你来找我呀。
黑漆漆的空间里回荡着女孩稚嫩的声音,周辛循声摸索着前进,这个地方仿佛没有尽头,而且越走越冷。
燕儿藏的可真隐蔽。他凭着感觉把周遭都摸了一遍,都没找到她。空气越来越冷,直逼骨髓,空气也愈见稀薄,周辛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把手放在嘴边喊:
燕儿,你在哪儿?快出来,太冷了,咱们回家吧。
寂静无声,等了一会儿,黑暗里忽然传来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来找我,小辛哥!来找我!
燕儿,你怎么了?燕儿……
周辛焦急地往前跑,慌乱间撞到了什么,额头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有光渐渐跃入眼底,周辛眨了眨眼,看见左边坐着个陌生人正一脸不耐地揉着右肩膀,还顺便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原来是做恶梦了啊!
车上空调开的低,怪不得梦里觉得冷。周辛一边将压在胸口的旅行包往外挪了挪,一边笑着给人家赔不是。
燕儿和他算是青梅竹马,不过从九岁那年夏天随父母跨越半个中国搬到B市已经七年了,再也没见过她。
每次他只要一提到回老家,都会被父母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周辛虽然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这么抗拒回家,明明在B市讨生活要比家里困难的多,但也渐渐明白,让父母陪他回老家是不可能了。他想要回去,只有靠自己了。
他从学期初开始攒零花钱,没想到一学期下来竟然攒了一笔不小的数目。终于等到暑假,周辛对父母说是去旅行,却悄悄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当周辛终于提着行李站在了村口,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刚到村口就遇到了熟人,虽然记忆已模糊,但是周辛还是认出她是王昊的妈妈。
王婶好!
她疑惑地端详了他半天,然后才了然笑了起来。
呦,这不是小辛吗,都长这么高了。又探头往后看了看,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爸妈呢?
他们工作忙,我想家了,就只好自己回来看看。
噢,那你回吧,那老屋子老长时间不住了,有得收拾呢。我家小昊昨天刚去了他舅舅家,我得打电话叫他回来,这些年你不在,他老惦记你了。
嗯,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哦,对了,燕儿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她才七岁刚上小学,现在已经上初中了吧。
王婶愣了一下,神色怪异,像是怜悯,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还是老被打吗?他记得小时候,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瘦小,唯有一张脸因着婴儿肥的缘故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却老是青青紫紫,让人心疼。
记得有一次他们和村里的孩子玩捉迷藏,燕儿带他躲到了村里一个废弃地窖里,结果被她爸妈发现,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一连几天胳膊上的青紫都没有下去。
等回过神,周辛发现王婶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挠挠头,提着行李往家走去。
果真如王婶说的,屋里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尘土。趁着太阳好,周辛将柜子里的被褥抱到院里晒了晒,就接着打扫卫生。期间王婶还来帮着干了一会儿活,但等他把一切收拾妥当,也已经八九点了。
燕儿来的时候,周辛正准备冲冲澡睡觉。
七年不见,她还是那么瘦小,打小就戴着的银手镯,现在戴着依旧晃荡,身量倒是比之前高了点,屋内陈旧的老风扇吱呀吱呀的叫着,鼓起的风偶尔撩起她破旧的衣衫,愈发显得她纤弱的仿佛一阵青烟。
周辛拉她在屋里坐下。
最近怎么样?该上初中了吧。你爸妈还有打你吗?
周辛和她坐的近了,能嗅见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而她苍白的皮肤,在台灯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莫名细微的光。
爸妈把我关在冰房子里,很冷,很黑,我很怕,很想你。小辛哥,你留在这儿陪我吧。
她的手搭上他的脖子,眼睛却在下雨。
明明是夏季,她的手却冰冷异常,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像年少时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掌心扎扎的,有什么东西簌簌掉落。
乖乖的,别闹。我不能留下来,不过等你长大了可以去找我啊。到时候,我带你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去看故宫的宫殿……
她颤抖着收回挂在他脖子上的手,掩面痛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一直等你找到我。
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她笑着点头,眼泪扑朔。
小辛哥,我要走了,你记得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啊!
……
周辛,周辛,我妈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周辛费力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刺眼阳光,眯着眼从床上爬起来。周辛关了还亮着的灯,记不清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打开门,曾经记忆中的圆脸男孩,已经长出了少年英挺的轮廓,但眉宇间还是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
昊昊,好久不见啊。
周辛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搭上了王昊的肩膀,搂着他就进了屋子。
诶?你脖子怎么回事?
怎么了?摸着有点疼。
紫了一大圈。
周辛摸摸脖子,想不明白啥时候弄的。
不说了,昨天晚上燕儿来找我了,她最近是不是过的不好?她爸妈是不是又打她了?她昨天一见到我就哭。
你看到燕儿了?王昊的眼神震惊而又恐惧。
他嘴唇颤抖的盯了周辛半天,确认周辛没有说谎后,喃喃道,她已经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周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回到老家的原因是什么了。
七年前燕儿妈妈忽然杀了燕儿爸爸。警察找到她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疯疯癫癫说他们杀了自己女儿,可除此之外,就再也问不出什么。警察查了数月,也没有找到尸首,这个案子就搁置了。
周辛曾哭着闹着要找到她,说她一个人呆着肯定会害怕,父母以为他中邪,于是带他离开。而他也因为这段回忆太过痛苦,而在不久之后一场大病后忘记了。
他竟然忘了!
周辛终于明白了她昨晚绝望的眼神,明白昨晚她可能是想让他留下来,用最凄厉的方式,但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诶?周辛,你干嘛去?
我去找她。
周辛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燕儿家,却一无所获,毕竟,当年警察把她家掘地三尺都没搜出什么来。
还有哪些地方?
小时候玩过过家家的大柳树,还是村里的戏楼?
可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那些地方早已经不见踪影。有的只是洋楼林立,黑亮的柏油路在阳光的照射下,氤氲出光怪陆离的热气。
燕儿你在哪儿?你会在哪儿?
剧烈的奔跑让周辛喉咙泛上腥甜,额头的汗有几滴滚落到眼睛里,迷了眼,他不得不停下来。
正巧停在一家商店门前,小孩子正在买饮料,她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阴凉彻骨。
冷,对,燕儿说冷,那就还有一个地方。
周辛终于找到了燕儿,在那个废弃地窖的陶罐里。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小的身躯蜷在陶罐里,干巴皮骨上布满了白色晶体,唯有手上那只已经泛黑的宽松的银镯,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周辛捂住脸,指缝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
七年前,燕儿的父母又一次虐打燕儿,下手太重,不想失手打死了她。她爸妈害怕坐牢,就将她用盐腌了,塞进了地窖的陶罐里。
王昊从周辛口中得知此事时,听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世上竟然有如此残忍的父母!
不说了,我要走了。周辛扶了一下肩上的旅行包。
去哪儿?
回B市。他看了一眼左手中的小玻璃瓶,那里面是他童稚时喜欢过的女孩的骨灰。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故宫看古代皇宫的。
你……
我很好的。周辛笑着打断王昊,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你,要好好学习,多去外面转转,兄弟我在B市等你。
余晖脉脉,洒在少年挺直的背影上,铺张出暖色的橘。
余生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