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人产生执念之后,会随之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并不是充满善意的,一旦被戳穿时,就像掉了头的利剑,刺得人措不及防。日心做好的晚餐,余哥接到的律师电话就是戳穿雨田的绣花针。
日心反客为主地摆好晚餐,尽管日心的手艺不差,但是大家似乎已经咸淡不知,直到余哥接到一个电话,打破了冷寂的用餐氛围。
“喂,张律……大哥,等会,我这边开会,出来跟您讲……”
雨田咬着筷子等余哥打完电话回来,质问:“余共,你是不是找律师了?”
“我没有!”
“没有,你叫人从来不会叫全名,都是带个姓的,别把我当小孩唬。”
“我真的没有……”
“还撒谎,余共,难道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雨田将手里的筷子顺势砸向余哥的脸,余哥闭着眼睛并不躲开。
“雷雨田,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这次别人告我买假酒,罪名成立我可是要坐牢的,我坐牢了,你们娘俩……怎么活!”
“你这话还是认为我一无是处,没有你余共,我雷雨田和女儿就要饿死了。”雨田举起手边的碗,被身高优势的日心一把拦下,小小和琪琪拉着余哥出去了。
“余共,你不想连累我,就跟我离婚呀……”
余共坐在房子旁边的水库边,抽起了闷烟,三年前,小小来到这个水库边时,还有野鸭和家鹅在水面嬉水,水库旁是种满荔枝树的小山丘,不少从外地开车来的人彻夜不眠地坐在水库边上钓鱼,如今就剩三个人坐在边上,天边的夕阳洒在水面上,拉长了水面上的三道影子。
“小小,余哥心里苦呀,你们那会来深圳的时候,也是我刚刚度过人生的低谷。”小小心涧荡漾了一下,明明那时的余哥是谈笑风生的。“我初中毕业就来深圳打拼了,那时候的深圳不像现在这么多人才,我拼命地工作,一个月领了八百五十块的工资,我寄了八百块给家里,我留五十给自己买啤酒喝,要知道,那时候我爸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我深知工厂不是我一辈子的归宿,一年后,我决定回去再读书,深圳最缺哪个专业我就学哪个,我学的第一个技术就是雕刻师,哈哈,我看到深圳有一个招聘广告:雕刻师,月薪八千。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当我把雕刻师学出来之后,我又知道设计师设计一个产品有几万到十几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学了三个月的素描,后来自学了ps,AutoCAD,我成了深圳有名的设计师,到三十岁的时候,我有房有车有女人有钱,我打过架,甚至还想去杀人坐牢试试。”
“好刺激的三十而立!”
“没有目标了,只要设定一个目标我都能很快实现,人生实在太没有意思了。”余哥掐断了手里的烟头。
“那……你后来……怎么……”小小比划了一下余哥的禅服,双手合十。
“这个说起来真的是玄而又玄啦,也是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听说有个人一年不吃饭都不会饿死,那时候凡是新鲜的事情都能刺激到我,我找到这个人,原来他是一个辟谷大师,我说我想学,大师说我一脸的戾气,不愿意教我,无论我给他多少钱,他眼睛都不睁一下,后来我就死缠烂打在他身边呆了一个月,再后来,我也能一个月不吃饭了。”
“真的假的,假的吧?”小小瞪大眼睛,一旁的琪琪拍了一下小小的肩膀说:“老大,这你就不懂了,我学过瑜伽,知道有些印度瑜伽大师能埋在土里或是水里一个星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这是一种修炼。”
“修炼!得了吧,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小小捂着嘴大笑,可是余哥和琪琪都极其严肃地盯着她,她收起笑容,小心地看了看两人问:“那,后来呢?”
“你就当故事听吧,谁的人生没有几把荒唐史。接触到辟谷,我开始重新定义我的人生:钻研佛法,《金刚经》、《法华经》、《华严经》我都倒背如流,我去拜访了各种佛家高僧、道家大师,那一段时间,我不为经济烦恼,精神上又富裕,是我人生最宝贵的时光,直到三年前,我父亲突然得了胰腺癌,我买掉了深圳的房子,一半拿出来给父亲治病,但是父亲走的很快,临走之前握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结婚生子,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不然我会死不瞑目’,母亲含着泪看着四十岁的我,我依然没有做到“不惑”,就这样,我选择结婚生子,走上了人生‘必经’的路。”
“如果你不结婚,人生还有另外一条路吗?”小小追问。
“应该有,我觉得当时我正要找到那条路的时候,就被拉下来了,现在有了家庭,那一段时光,如梦一样,每次午夜梦回,我望着熟睡的妻女,都不敢相信,我已经走在另一条路上去了。”余哥低着头抹了一把脸,这是小小第一次看到一个老男人流泪,追悔莫及的表情,仿佛真的是错过了上天的青云梯。
“那……哥,雨田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会要惹上官司的?”小小转移了话题。
“我一直不太清楚她遇见我之前的工作到底怎么了?结了婚的开始一段时间,她都信心满满的,在‘山水人家’的一楼办了一个律师咨询所,免费帮了很多人,她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有一天公安机关的人来了,把她的工作室整得稀巴烂,说她没有律师资格证,不能进行法律援助,从此她就一蹶不振,直到我们的女儿出生她才重新找到了精神寄托。大概我猜,她依然没有走出律师的光环,整日带着女儿,给孩子背各种律师条例。”
“至于我,结了婚,我想重新回设计行业,可是离开了十年,资源人脉都断了,幸好我有个客户找我设计白酒的包装盒,可惜他付不起高额的设计费用,寄了一批酒给我抵押,我尝试着在身边的朋友圈卖酒,效果还不错,为了养家糊口,做起了白酒销售。哎……”
余哥叹了一口气,又点燃了一根烟,“嗨……还好我的前半生打了一点佛学基础,不然依我以前的个性,早就要杀人了。也许是前半生造孽太多。前一段时间,我正在设计一批茅台镇出品的新酒,我的前前前女友突然发消息给我说她婚姻不幸福,我安慰了几句,被雨田看见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设计的‘茅台镇酒’变成了‘茅台酒’,而且已经批量流出去了,这明显是侵权了呀,所以我要请律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小怎么也不相信“说曹操曹操就到”在一个倒霉的身上有多灵验。余哥的话音刚落,一群穿着制服的人阵围上来。
“我们是公安部和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有人控告余共侵犯他人商标,”说着拿出一瓶酒问:“请问,这瓶酒是从你这里流出去的吗?”余哥看了一眼,点头回答“是”,又迅速低下头。
“请您回去跟我们协助调查此事!”
余哥拉着小小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大部队上车了。小小抑制住自己的眼泪,抬起头,正好看见雨田倚在二楼的玻璃门旁,小小觉得自己眼花了,竟然看见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