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巴格拉什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

荧幕徐徐拉开,磁性的男声娓娓道来,瞬间抓住了孩子们的眼球。

“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金六万嘴里念念叨叨,又把手里的粮票数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塞进贴身的衣兜里。

今天是法定的休息日,广场都会播上几部电影供大家娱乐,《流浪地球》他早看到百八十回了,每一句台词、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孩子没什么见识,时不时发出夸张的吸气声,但没有一个人吵闹,公共场合文静文明是地下城公民从出生就要学会的礼仪。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拨人,将不大的广场挤得密不透风。观众以儿童和老年人为主,青壮年多半在家睡觉,像阿奇这样场场不落的年轻人实在少之又少。

金六万打开便携箱,里面稀稀拉拉地摆着几款时兴的零食,箱子的左边放着巴掌大的透明盒子,盒子里有六七颗半青半红的小番茄。

“好东西,农科院研发的新品种,来点?”金六万将盒子移开一条小缝,清香扑鼻而来,沉闷的脑袋瞬间清明。

阿奇忍不住咽口唾沫。

“你是老顾客,便宜卖。”金六万伸出一个巴掌,“五张一个。”

一个星期的口粮换颗拇指大小的番茄,怎么想也不划算。阿奇犹豫半天,还是摇头拒绝。

金六万眼尾的弧度都未变,似乎早已预料到被拒绝的结果。

他端着箱子在人群中晃荡一圈,随即一屁股坐在阿奇的旁边。阿奇用余光瞟了眼他的箱子,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金六万又掏出那叠皱巴巴的粮票。

“不是哥说你,随便动动脑筋,票子花都花不完!”

阿奇没有搭腔。

安静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牵着十岁左右的孩童扭扭捏捏走到金六万面前。

金六万态度冷淡,没有刻意招呼来人,只是有意无意碰了下盒子。

男孩儿眼巴巴地瞅着。

老妇人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颤抖的手在里衣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掉皮的棕色钱包。

“来,来一个。”粮票磨出了毛边,看起来又旧又脏,但理得整整齐齐,显然可见主人的珍视。

金六万把小番茄塞到小孩手里。

孩子馋了许久,张大嘴巴准备一口吞下去,拿番茄的手却在面前硬生生拐个弯,递到老妇人面前。

“姥姥吃。”

“啧!”金六万看不下去,随手捡了个东西扔过去,“搞什么祖孙情深,别把爷恶心坏了!”

石子样的东西正好砸进老妇人怀里,她讪讪一笑,牵着男童就走,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人走远了,金六万才收起脸上凶巴巴的表情,摆弄手里的票子。

“看来你是有良心的奸商!”阿奇眼力好,明明白白地看见那是颗硬糖。人类穴居地下城以后,新鲜的蔬果和糖类零食都成了稀缺货。

电影里,刘培强驾驶空间站撞向木星。

金六万难得没有回嘴,安静地看着这场既定的结局。

“帮我搞辆车。”阿奇说。

“做什么?”

“找巴格拉什。”

金六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找什么?”

“巴格拉什!”

“疯子!”金六万好似被踩中尾巴的猫咪,整个人都炸了起来,“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吗?沙,全是沙,烫得足够把你烤成肉干!”

“我知道。”阿奇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早已下定决心,只是出于礼貌来告诉他一声。

“你真蠢!电影都是骗人的,哪来的巴格拉什?”

巴格拉什,维语中的绿洲。

从末日纪元开始,地球上早没有这个概念。

金六万关上便携箱:“蠢货,别说你认识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昏黄的路灯招来无边的黑暗。

地下城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最能打发时间的不过是去广场重温早已看过千百遍的电影。

这里终年不见天光,头顶的人造太阳苍白而冰冷,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背负着死难者的希望艰难苟且。

重压之下,一部分人率先崩溃,他们放弃了留守派苦行僧的理念,也不再对远航的宇宙飞船抱有希望。

放纵欲望,彻底沉沦。

暗港就是沉沦者的天堂。

阿奇来过两次,守门人有些印象,稍作盘问就放人进去。

穿过昏暗的走廊,五彩斑斓的灯光冲击眼球,令人头昏脑胀。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及烟草的味道,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眨眨眼,才勉强看清周边的环境。打扮奇异的男女旁若无人地纠缠在一起,沉浸在最原始的肉欲中。

胃里一阵翻涌,阿奇屏住呼吸,挤过疯狂扭动的男女,来到最里面的房间。

出人意料,房间里寂然无声,与外面大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谭虎正全神贯注堆骨牌,只需要在塔尖放上最后一张,金字塔模型便得以成功。

茶香氤氲,遮住他凌厉的眼。阿奇的到来没有掀起什么的波澜,至少表面如此。谭虎食指微微一抖,带动整个模型为之颤动。

噼里啪啦,金字塔土崩瓦解,他双手一摊,半边身子靠在沙发上。

“东西带来了?”阿奇将背包扔给他。谭虎扯开背包拉链,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我要的东西?”阿奇有些烦躁,来暗港做交易让他有种负罪感,仿佛男人灵魂不曾远去,他站在那里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谭虎也不拖泥带水,把早已备好了黑色手提箱交给他:“最新款,出任务用得上。”

箱子里叠放着橙白相间的防护服以及配套的防护罩,穿上它,足以在外面行走。

但,时间不能过长。

阿奇十分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向来不会在男人面前低头,如一头孤狼桀骜不驯。闷头出了暗港,外面的街道空寂无人,但并不孤独,心脏在胸腔中沉稳跳动,蓬勃旺盛的力量油然而生。他太渴望自由,哪怕如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谭伯收拾好摊子,坐在路灯下等阿奇回来。在四平巷,每个人都知道这对奇怪的祖孙,明明相依为命,两人却从不交流。

阿奇提着箱子,接过谭伯的折叠桌,沉默地往回走。谭伯提着工具箱跟在后面,老花眼镜在鼻梁上有节奏地跳动。他的目光扫过阿奇的左手,瞳孔骤然一缩,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挣扎着想要吐出两个字:阿奇。

声音细如蚊蝇,瞬间掩埋于杂乱的脚步声中。

凌晨六点,闹钟按时将人吵醒。

阿奇胡乱抹了脸,简单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使其看起来没有那么凌乱。

第六天,离出发仅剩七个小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房门一如既往地被敲响。阿奇放下通讯仪走出房间,桌子旁坐着一个人,正专注着看着手里的一张地图:早已淘汰的世界地图,上面有雪岭、冰川、草原、奔流不息的江河和连绵起伏的群山。

“这玩意儿早800年前就淘汰了,巴格拉什就是上头专门为你们这群蠢货定制的毒糖果。”

阿奇压着火气:“他让你来的?”

“不然?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就因为给你找防护服,老爷子半夜三更找上门将我臭骂一顿,可亏大了。”谭虎似笑非笑,几句话夹枪带棒,听得刺耳。

“送死?总比你贪生怕死来得强!”阿奇毫不客气回怼,他向来能切中别人要害并予以痛击。

谭虎隐去笑容:“我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地下城。”

“凭什么?”阿奇怒火中烧,谭虎向来说一不二,他敢放话就意味着自己长久的准备在此刻化为乌有。

倔强的模样恍若故人,让谭虎不知不觉失神,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拳,左脸立马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事已至此,已经彻底撕破脸皮。谭虎也没了耐心,揪住阿奇的胳膊,像拎鸡仔一样把他塞进房间。

谭伯闻声赶来,只看见合上的房门。他忍不住埋怨几句,责怪谭虎太过严厉。

谭虎蹲坐在房门口,脸上爬满阴翳。阿奇的话像把刀子挑开了他遮遮掩掩的脓疮,里面长满了朽掉的腐肉。

“关他几天就好了,有什么事儿到暗港找我。”谭虎把一叠兑换票放在桌上,“去交易市场换点东西,两个人的口粮我还是供得起。”

谭伯愣了愣,等回过神,人已经走了。他连忙追出去:“留下来吃顿饭吧!”

“算了,我回去对付几口。”声音遥遥传来,随着主人的离去,彻底消失在这冰冷的钢铁世界。

数字不停跳动。

阿奇站在队员后面,盯着楼层显示器。计划被谭虎破坏。他只能沉寂下去,继续扮演合格的中学生。

蛰伏是暂时的。

一个月后,他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这意味着可以加入地表行动队。

机会来了。

“尹阿奇!”

“到!”

“A3行动组,目标南海。”

阿奇坐在车厢后面,试图调动记忆将旧地图拼凑出来。西蜀基地离南海有近两千公里的路程。

驾驶员老雷熟练地避开崩塌的山体,扎进茫茫沙海。

一场罕见的山火拉开末日的序幕,全球气温升高,冰川融化,洪水、旱灾接踵而至;草木枯焦,江河断流,地表温度与日俱增。

高山群岭裸露出可怖的岩石,横亘在大地上。土地沙化成灾,不断吞噬一座又一座城市。植物消亡,动物们紧随其后,人类也不得不离开故土,苟居地下……

运载车爬过沙丘。

卫星地图上显示,他们已经离开蜀境,正往黔北行进。

常甲随时与总部保持联系。现在,他难得闲下来,嘴里叼着块压缩饼干,不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奇。

阿奇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喉结不觉蠕动了一下。

“怪耶!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安静吗?”

原来如此,阿奇暗自松口气,佯装羞涩地笑笑。吴越从前舱过来,摇醒酣睡的李博换班。听了常甲的话,飞速扫了眼笑意未绝的尹阿奇。

“常甲,不要轻看35后,小心吃大亏!”

“吃亏是福,我这人最不怕吃亏了。”常甲不以为然。

运载车共有7名队员,三人拥有驾驶资格:老雷、吴越、李博。

阿奇坐在副驾驶,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博操作方向盘,像是小孩看到心爱的玩具。

凌晨六点三十七,运载车到达三亚。

三亚观测站不仅负责太平洋水文监测,还承担着海水转化为饮用水的重要职责。

他们这趟除了给观测站提供补给,还要护送驻守观测站的科研人员前往海洋之眼——马里亚纳。那里曾是地球最深的海沟,现在是人类最大的蓄水基地,填满又苦又涩的海水,人类悔恨的眼泪。

观测站派出一老一少同车队前往马里亚纳。

运载机从低空掠过。

阿奇扒着窗户玻璃,眼不眨地盯着下面,神色复杂。

“感到失望吧,”研究院王老关掉记录仪,“大海变成了荒漠。”

“啊。”阿奇茫然。大陆架一望无际,比电影里的茫茫戈壁来得荒凉,大小起伏的沙丘间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那是鲸鲨的骨架。”常甲凑过来,充当起临时导游。他在太平洋上往返数次,航行路线周边的环境早已烂熟于胸,“过了鲸鲨的骨架,再有二十公里就到了三号蓄水湖。”

大量海水蒸发,露出复杂的地形地貌:山丘、盆地、群峰、裂谷······

运载机飞过孤岛。

方还兴致勃勃的常甲突然沉默,窒闷的气息在机舱里蔓延开来。

“三号湖······”吴越嘴唇忍不住颤抖,他渴求地盯着王老,希望从他口中得知答案。

王老目光沉痛:“三号湖······”

他顿了一下,又道:“一个月前,三号湖已经枯竭。”

“老师!”助理方磊忍不住叫起来,惊恐的语调惊醒了兀自发呆的阿奇。

三号湖枯竭?阿奇骤然觉得发冷,原是冷汗浸透贴身的汗衫。亚太基地的蓄水湖共有四个,三号湖容量最大,能够提供至少三十年的用水,而今不到十年时间就已干涸,这意味着人类面临的生存挑战会更加艰巨。

“上面隐瞒了这个消息!”阿奇脱口而出。

“公开消息又怎样?难道能让贼老天下雨?醒醒吧,小老弟,地球已经死了!”常甲费力摘下头盔,倚靠在温热的舱壁上。

“注意!注意!地表温度临界,运载机将进入休眠。”系统警告驱逐一室惊惶。

老雷加足马力,以最快速度冲进最近的基地。

海中基地专为科考工作提供补给,不大,仅能容纳两辆运载机入港。

运载机上,常甲蒙着头呼呼大睡。阿奇钻进操作室,认真研究相关仪器。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操纵杆,又转向排列整齐的按钮。按键首端是卡槽,插入基地颁发的驾驶证就能打开操作台。

而这种驾驶证只有老雷才有。

下午7时左右,地表气温骤减,运载机再次起航。

从马里亚纳回来,一行人来不及休整又马不停蹄奔赴下一个任务点——中原基地。

长时间的奔波让阿奇露出疲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但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青色的胡茬让原有的稚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瘦削的下巴尽显刚毅。加之他头脑灵活,什么东西都能很快上手,已然迈向正式队员的行列,连向来苛责的吴越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看到没,那个是北斗七星。”常甲指着北边天空像勺子状的星座,“勺子尾巴对着的最亮的星星就是北极星,跟着它的走,一直走到最北的地方,就能看见五彩的极光。”

常甲同阿奇吹嘘着自己浅薄的天文知识。

阿奇瞪大眼睛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只看见六颗星星,北极星更是一个暗淡的光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哈哈哈······”常甲忽然大笑起来。

阿奇不明所以。

“那是我胡诌的,星象早就乱了,亏你还一脸认真地在那里找。”常甲拍拍他的头盔,“小伙子,还是太单纯。”

他麻利地钻进驾驶室,探出个脑袋:“杵在那里做什么?赶紧上来,哥教你如何操纵这个大家伙!”

“你?”阿奇狐疑。

“你什么你?我回去就驾考,特意借李博的证来练练手。赶紧上来,哥带你开开眼界。”

常甲开车就像他毛毛躁躁的性子,猛冲、急刹、一停一顿······不到一刻钟,附近的沙地都被怼出了大大小小的坑。他自觉丢脸,强端起老师的姿态,有模有样地指点阿奇怎么开车。

阿奇学得快,几通操作就可以驾着运载车绕个大圈。

“你小子行啊,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常甲边夸耀自己的本事,顺手接起进来的通话请求。

“常甲,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老雷暴怒的声音从通讯仪那边传来。

常甲暗道糟糕,连忙让阿奇掉头。

运载车喘着粗气,嘶哑低吼一声,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我去,怎么这个时候趴窝?”常甲骂骂咧咧检查完所有仪表,“设备没问题,难道是能源用完了?”

“能源告罄。”阿奇打开车门,“过来搭把手。”

两人费力把能源石装进运载车,常甲已经累得瘫倒在地:“你······你去看看能不能动,我喘口气先。”

防护服死沉,背后的造氧装备如巨石压在身上,令人动弹不得。

该去健身房了,常甲自嘲。

轰鸣的马达吓跑他的倦意,他挣扎着爬起来,朝运载车挪动。

车轮掀起尘土,疾风一般远去。

常甲眼前发黑,眩晕的脑袋在急促的呼叫声中清醒过来:“我靠!队长,尹阿奇劫车跑了!”

谭虎跟在狱警后面。

铅灰色的钢板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狭窄的天窗射下一束昏黄的光,光影明灭,方寸空间被切割成两半。

男人倚着墙,瘦削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唯有暴露的在光里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尹阿奇,有人来看你了。”

“怎么是你?”尹阿奇有些意外。

谭虎皮笑肉不笑:“多日不见,你小子长本事了,竟敢劫运载车。”

尹阿奇不欲过多解释,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养神。他从未指望能让谭虎保他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谭虎还没有待上一分钟,就跟狱警攀谈起来,言辞间透着几分熟稔,两人约着出去喝酒。

待人走远了,隔壁牢房的白毛把铁栅栏拍得震天响:“嘿,哥们儿,你怎么会认识暗港的谭老虎?”

阿奇没有理他,对方却不肯罢休,兀自说个不停,像只苍蝇嗡嗡嗡嗡,把值班的狱警招来了几次。

“喂,你该不会是谭老虎的私生子吧?”对方的想法逐渐离谱,阿奇不得已开口:“债主关系,他欠了我的债。”

“债?暗港日进斗金,谭老虎就不会是欠债的主。”

“命债!”

白毛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连连追问。阿奇不想提起往事,反问:“你怎么进来的?”

白毛被打得措手不及,愣一瞬才道:“寻衅滋事。”

转移话题的目的已经达到,阿奇懒得再搭腔。白毛却兴致勃勃,他环顾四周,突然压低声音:“哥们儿听过重返吗?”阿奇微微侧目。

“地下城在黑暗中太久,我们需要重见光明。”白毛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欲望和力量。

不安分的因子蠢蠢欲动,阿奇终于正眼瞧白毛:“什么意思?”

白毛神秘一笑,指了指头顶,又比出一个“7”的手势:“你等着瞧。”

尖利的叫声点燃了地下城滞郁的空气,星火四起,蔓延到整座基地。沉沦者以生命为祭,彻底撕开了浮于表面的和平。谭虎踹飞砸店的蒙面凶徒,后者自恃打不过他,一溜烟跑了。

“谭哥,谢谢。”金六万捂着半边乌青的眼睛,“我,我没有打得赢。”金六万身后,又钻出来三个脑袋,十五六岁的中学生。

“赶紧回家,这两天别出来!”几名学生支支吾吾说了声谢谢,脚下生风,飞快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蒙面暴徒开始集结力量,准备冲击基地各大机构,监狱首当其冲。

警报疯狂叫嚣,急促刺耳,犹如末日丧钟,宣告人类的终结。

监狱里羁押的人都惊恐地盯着入口,生怕蹿出来未知的生物。唯有白毛状若疯癫,高呼:“Victory! Liberty!重返!重返!”

蒙面人一拥而入,肆无忌惮地破坏周遭的一切,被撕毁的文件纷飞如雨,是哀悼!是挽歌!

“为了自由!Liberty !”白毛振臂高呼。

蒙面人回应:“为了自由!”随即放出所有被羁押的人,号召大家加入重返组织。空气里硝烟弥漫,高涨的情绪已经临界,急需一个发泄口。

“为了自由!”所有人欢呼起来。

躁狂的人群中,唯独阿奇是个例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他无比清醒:当自由没有律法的枷锁,不过是一群野兽的狂欢。

他冲白毛竖起大拇指,当着一双双赤红的眼,缓缓朝下:傻逼!

凌晨四点十五,匪首被擒,其余爪牙溃不成军。四点三十,动乱平息,只有些许顽固分子流窜在外。

满目狼藉,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金六万索性也不收拾了,蹲在门口抽起闷烟来。

“来一根!”声音有点熟悉,金六万抬眼,

许久不见的尹阿奇一屁股坐在旁边,神情沉郁,向来清明的目光弥漫着化不开的疑惑。

他点燃一根烟递过去,对方猛吸一口,顿时磕得撕心裂肺。

“烟不是这么抽的……”金六万猛地瞥见对方眼角的晶莹,住了嘴。

“谭伯死了。他去找我,与那帮人起了冲突……”一滴泪滑落,“他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混蛋!”阿奇连抽自己几个嘴巴。

银蓝色的烟雾袅绕而上。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只有往前看。”

“他希望我能安分守己,终老基地。可惜,我注定要让他失望。”

金六万略一琢磨,明白他还没有放弃那个可笑的念头:“尹阿奇,不要太天真了。”

“你只需要帮我搞辆车就行。三天后,钱货两讫。”语气很不耐烦。

东西不难搞,黑市里有款改装货,性能不亚于运载车,但更偏于民用,适合个人出行。

阿奇摸出一张黑卡:“这是我全部身家。”

近万的贡献点,贡献点可以换成各种兑票,代替货币流通。

金六万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半丝退却的念头。

最终,他败下阵来,散漫地吐出口烟:“成,三天后等我消息。”

三天里,尹阿奇独自收拾好行李:防护服,一个老旧的笔记本,一张淘汰的地图,近一个月的口粮还有零零碎碎的个人用品。

屋子里空荡荡的,杂七杂八的物件都被他半卖半送处理了,属于谭伯的东西他已打包交给谭虎。

自谭伯死后,两人成为彻头彻底的陌生人。

“保佑我此行顺利,老爸。”照片里的男人面目沧桑,过肩的头发凌乱如草;他神情虽淡,却无法掩盖眸中的不羁与狂热。

阿奇把照片夹在笔记本扉页,照片压着一行字:

巴格拉什,西塞明珠,神之眷者,罗布淖尔之发端,乌拉斯台之终极。

这是一场豪赌,一次前路未卜的征途。

焦渴的大地喷出灼人的热焰,炙烤着肉体。半睡半醒之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生机被一点一滴抽走,像马里亚纳日渐败退的水位线。

闭上眼睛,风声忽然小了,远了……天地间骤然安静,只有一种声音在回响——那是死亡逼近的脚步声。

车子侧翻在地,半截车身都被掩埋于黄沙之下。谭虎刨去车门上的沙子,钻进驾驶室把人往外拖。

防护服设计了外骨骼功能,他能非常轻松地将人带回自己车上。

“伤者体内水分大量流失,生命值濒临危险线,急需补充能量。”医疗仪不断发出警告。

谭虎推空药水,静待结果,等数值平稳下来才又掰开瓶营养液灌进他嘴里。

“这脾气可一点也没随老三。”大胡子关掉仪器,“还好来得及时,不然······”

他话锋一转:“东北100公里左右的新西中转站,有专门的医疗设备,去哪儿住一晚就能解决问题。”

谭虎皱着眉头,似乎在考量什么,半晌才点头回应。

一路疾行,凭着通行证,谭虎两人成功把阿奇送进治疗舱。

等阿奇睁开眼睛,就看见雪白的墙壁,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有人救了他。

但他实在太累,很快又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他好像躺在船上,轻飘飘地浮在水面,时而微波漾漾,时而狂浪翻滚。他随波逐流,不知道会被风浪卷到哪里。等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运载车冷冽的光泽让他强行清醒过来。

右边坐着个大胡子,他朝阿奇咧嘴一笑,棕色的胡须随之颤动:“尹阿奇,咱俩又见面了。”

阿奇记得他。

那年,他跟着同学看电影回来,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个体格壮硕的陌生男人,黑色的登山包像块巨石压在他身上。

“你是阿奇吧,”他言辞闪烁,甚至不敢直视阿奇的眼睛,“怎么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抱歉,这个很突然……”

“我爸死了?”

大胡子语塞,他难以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死亡。

12岁的阿奇推开房门:“那个包是我爸的,可以还给我吗?”

每次出门,阿奇都会一遍一遍清理要带的东西,放进背包里,最后再把父子俩的合照夹进笔记本。

每一次相聚都是匆匆忙忙,但分别总是郑重其事。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他们从不说再见。

看到大胡子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带着风沙味的男人不在了。

他,没有爸爸了。

“你怎么来了……谭虎让你来的?”阿奇脸色沉得像墨。

“不要用这种语气!他不欠任何人。”大胡子有意化解两人的矛盾,“不是老谭,你还还能躺这儿?尹阿奇,六年前的事,你了解多少?做人要分得清好歹。”

“好歹?”对方的每个字犹如寒冰淬炼的刮骨钢刀,瘆得他全身发颤,连吐出的字都冒出寒气,“背叛者不可原谅!”

“老谭离开,我和你爸心知肚明,没有背叛一说。”

“当年如果不是他突然离开,我爸还会回来!”

阿奇咬住睡袋,堵住往外喷涌的呜咽。如果他还在,哪怕只有一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大胡子一个急刹,把阿奇从往事中拉出来。

“嘿!帮个忙!”拦车的人冲上来。

阿奇偏过头,正好看见一闪而过的白毛。“兄弟,有能源石吗?匀点。”白毛从基地逃出来的,和同伙打算穿越屋脊线流窜境外,谁知半路上能源告罄,车熄火了。

“原来谭哥也在。”白毛瞥见一旁不动声色的谭虎,声音不觉低了几分,“谭哥,行行好,给小弟一点能源石,价钱好商量。”

阿奇躲在车厢里,听完了交易的全程。车子又颠簸起来,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隧道深处才停下来。

车灯把洞子照得亮亮堂堂,大胡子就着光,边啃压缩干粮边看地图:“R线已经废了,只有走东线。”

“先回西蜀基地。”潭虎抖掉鞋里的沙子,“我们的东西不多,走不了多远。”

“我不回去!”车门忽然打开,缩在壳里的人如幽灵飘出来。

“由不得你。”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阿奇盯着他,目光凌厉如剑,一寸一寸地剥开对方的肌肤,露出被黑岩包裹的心脏,“从前,现在,将来,你都没有资格管我!”

趁其不备,阿奇扒上车门,钻进驾驶室。谭虎动作更快,他挤进来,抽掉驾驶卡,阻止阿奇启动操作台。

怒火占据了阿奇的大脑,他已经听不清大胡子在外面喊什么,用尽毕生气力集与谭虎厮打起来。

混乱中,他只觉得胃难受得厉害,仿佛有把火在胸腔里面烧起来,把积聚的力气也焚烧殆尽。

他像条死狗被人拖出去,扔在地上。

“小子气性大,等我和他说说。”大胡子支开谭虎,把阿奇拉起来,塞给他一瓶营养液,“先喝点东西,有力气才能想问题。”

“老谭查到了些东西,和你爸的死有关。”

地图显示,他们已经进入川西峰林。

陇南以北,地壳活动异常,二人决定绕行。

阿奇大多时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尹阳有个习惯,喜欢将当天的见闻记在本子上,方便后来查阅。

这个笔记本出发前才换成新的,回到阿奇的手里已经写满了大半本。无非是记着些沿途的地理物候、环境变化,只有最后一页非常奇怪,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

“8656429”

车突然停了。

大胡子骂骂咧咧,想要再次启动。运载车嘶吼着,闷头在原地挣扎。

“二手货就是不可靠!”

谭虎解开安全带:“走吧,权当是检验我俩手艺有没有退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再有两个小时,地表温度不适宜人类行走。

大胡子拧开一个螺丝,右腰处突然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感,拿着改刀的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

他捉住右手,平躺在地上,足足有七八分钟,才缓过劲。

“李哥?”谭虎察觉不对,喊着对方的名字。

大胡子吐出胸口的浊气:“没事儿,老毛病犯了。”

连日奔波,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哈,人老了,不服老不行,才干这点儿就累得慌。”大胡子故作轻松,“再来个人搭把手就好了,节约时间。”

话音未落,横空伸出只手,揭掉头上的钢皮盖:“都融成一块了,难怪会突然熄火。”

阿奇动作老练,几下拆掉老旧的线路。大胡子惊奇之下,选择退居二线,只不时指点他该如何操作。

三人合力,车子终于又跑起来。

医疗器滴~滴~运转不停,大胡子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额角沁出一层细汗。不知道过了多久,针扎般的刺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松快。

“这玩意儿好使,就是太贵。”

他扭头,看见呆坐一旁的阿奇,忍不住开口:“小子,不错!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提到旧人,阿奇终于问出困扰他多时的疑惑:“当年,我爸是怎么死的?”

记忆把大胡子拉回到六年前。

“那场沙尘暴,把我俩分开了。等我找到他……”

尹阳蜷缩在一块倾斜的风凌石下,面色泛着死亡的青灰。

防护服破了,背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唯独笔记本被他藏在怀里,护得好好的。

当时他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未留意太多。

“是这个笔记本?”阿奇问。

“是,”大胡子继续说,“能找到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阿奇迟疑不决,最终试探地说出自己的推测:“我爸在最后一页写了串数字,应该是想留下什么消息。”

“数字?”

大胡子诧异,他并没有翻过笔记本。

“8656429,究竟是什么意思?”

“东经86度56`北纬42度9`,老三的习惯。”一路沉默的谭虎突然插嘴。

“快,你的地图,赶紧拿出来!”大胡子情绪激动,一把夺过阿奇手里的地图,嘴里念念叨叨,搜寻地图上对应的地方。

“找到了!博斯腾,竟然是博斯腾!”他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喃喃。

西塞明珠,大漠绿洲。

博斯腾,也是尹阳的命殒之地。

阿奇满头雾水,还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

“看来传言是真的。”大胡子很快冷静下来,“事已至此,老谭,我们不该再瞒着他。”

他,指阿奇。

阿奇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丁点儿声音。

通话频道陷入长久的沉默,久得让阿奇以为谭虎已经拒绝这个提议。

“先找个地方吧。”

这是答应了?阿奇激动得站起来,说话语无伦次:“回基地?不!不!不能回那里,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对,就去那里!”

他想起常甲无意间透露的一个地方,既隐蔽又安全。

三个男人难得安静地坐在一起。

“疯狂的麦克斯4,看过?”

大胡子和阿奇不约而同点头,广场电影是每一位地下城居民消磨时间的最佳选择。

“有人想当不死乔?”控制水源,进而控制人类。大胡子立马反应过来。

“不可能!”阿奇的价值观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下意识反驳,“马里亚纳的水位一直在退,但不代表是人为。”

“难怪,”谭虎冷嗤,“穷途末路,狗急跳墙,重返组织不过是他们的手段之一。”

“境外势力。”大胡子一针见血。

“当年在博斯腾,我们曾与几个白人打过照面。”谭虎的话,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大胡子把前后的事串联起来,答案呼之欲出:“8656429,老三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遭了那帮龟孙子的毒手!”

阿奇的心揪成一团:“所以巴格拉什不是谎言,那你……”

“不,”谭虎否定,“巴格拉什确实是谎言,地球上已无一片绿洲。”

“那串数字是怎么回事?我爸的死又算什么?”阿奇额角青筋暴起,难以接受这个言论。

“小子冷静,听老谭讲!”

“巴格拉什是上头安抚人心的手段。日子糟糕透了,总得给人一点希望。”

“这和我爸的死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地球自我修复已经开始。”谭虎试图解释,思绪却像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或者,他不知道该如何将残酷的现实云淡风轻地讲出来。

他沉下心神,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人类就是寄生虫,不断索取、破坏,从地表到地底;天空、大地、海洋,无一幸免,地球早已无法承受。”

“寻找第二个地球,就是天方夜谭。与其去追寻一个渺茫的希望,不如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清除病灶。”

“病灶?地球的病灶是什么?山火?地震?海啸?干旱?……不,是人……是人类。”阿奇喃喃,他看看大胡子,又看看谭虎,像只懵懂无知的可怜虫。

“老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大胡子镇定如常,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他。

“基地暴动之后。”谭虎捏散手中的泥块,“现在的地球太脆弱了,养不了太多人。只有清除掉累赘的那部分,才能延缓人类灭绝的速度,直到找到解决方案为止。”

“生命平等,凭什么要牺牲无辜?”阿奇无法想象,金六万、大胡子、谭虎、常甲……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就这样被人决定命运。

谭虎眼里充满嘲弄:“生命平等?在上位者眼里,平民不过蝼蚁。”

他覆手,掌中沙砾尽数飘散。

“老三当年,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丢了性命。”谭虎继续说。

“联合组织的清除计划已经启动,我们坚持不了多久。阿奇,别再掺和这趟事,背后的残酷会让你无法接受。回基地去,至少那里有暂时的宁静。”

“还回得去吗?”他和老谭只是出来找叛逆的孩子,怎么突然变天了。

“怎么回不去,再有几十公里就到了。”谭虎故作轻松,“放宽心,也许明天飞船就传回来好消息了。”

这个安慰苍白无力。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阿奇没有理会,他的内心天人交战。很快,涣散的眼神凝聚拢来,越来越亮,比星辰还要耀眼。

“麻木苟活与清醒赴死,我选择后者。我要去博斯腾!”

一往无前的勇气再次回到他身上。

谭虎与大胡子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欣慰。

阿奇眼尖,察觉到二人神情有异,意识到不对劲,脱口而出:“你骗我!”

谭虎的目光饱含期许:“清除计划是真,但上头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人,所以局面还在僵持。你要清楚,一旦离开基地的庇佑,迎接我们的不止自然残酷的考验,还有来自联合组织的围杀。”

阿奇没有正面回答:“博斯腾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气候。天山一带的死火山苏醒,释放了巨大的能量。由于地球气候的改变,所有的能量被阻截,滞留原地,形成一个封闭的气候空间。根据研究表明,博斯腾的气温远远低于其他区域。”

大胡子讶异:“行啊,你压根就没放弃研究。”

谭虎扬眉,冷肃的脸上挂着笑意:“你不是一样,压箱底的家当都带来了。”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这个世界充满未知的可能,但人类的脚步不应该停下。向前,奔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迎接每一天的到来。

运载车在基地大门前拐了个弯,义无反顾地奔向博斯腾。

谭虎做了周全详密的计划,沿途都能得到及时的休整和补充。

这是最后一个舒适的休息时间。

阿奇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翻阅尹阳留下来的笔记本,他非常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熟悉在于翻阅多次,陌生于第一次真正了解父亲的世界。

戈壁上的绿洲,绝境中永不放弃的倔强,满面风尘下掩盖着一颗狂热不羁的心。

他和谭虎的隔阂在无形中化解,只是两人都不是主动的性格,所以相处如常。难得今天谭虎主动叫住他,聊了许多关于他爸的事。

短暂的休整过后,三人踏上最后的征程。

运载车穿行那曲。

地理课,老师以博斯腾的陷落警示人类。他因为尹阳的死,对博斯腾格外上心。火山,地陷,风暴,每一样都是灭顶之灾,让人望而却步,成为如今地球上的失落之地。

现在看来,这些说法多为掩盖博斯腾的真相。

连绵的山包犹如群居的兽群,呼啦啦跑过去。

阿奇盯着白毛,赤裸裸的眼神让对方尴尬非常。

“别,阿奇兄弟,我不是脑子进水才加入那个破组织吗,现在终于逃出来了。多亏遇上你们,我这条小命才保住······”白毛越说越没底气,缩头缩脑像个鹌鹑蹲在那里。

“最好如你所说。”阿奇对重返组织没有任何好感,“到了地方就离开。”

“行,我保证。”白毛信誓旦旦。他飞速扫了眼窗外,好奇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听说这里有基地驻兵,不让人过,毕竟再往前是失落之地。”

“你不也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是跑路,被人坑了。兄弟,你们也打算逃到境外?正好,顺路。”白毛兴奋。

“我们不顺路。”阿奇不再理会白毛,他见识过白毛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对他放不下心,才主动来警告一番。

也只是警告一番,他做不到把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才求情让谭虎留下他。直至此刻,阿奇都没有预料到,正是这个选择让他步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惜,悔之晚矣。

白毛一路都安安分分,除了话多一点。阿奇有意要套出点关于重返组织的事,但白毛只是一个普通成员,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明确重返组织已遍布各个基地,意图颠覆基地。

狗改不了吃屎,坏种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可笑的是一群喽啰,脑子发育了一半,就迫不及待跳出娘胎丢人现眼。

白毛被交给了基地驻兵。

“十分感谢!”负责人与谭虎二人寒暄几句,便带着人离开。

几人目送。

阿奇忍不住想笑,谭老虎不愧是谭老虎,竟然想出这个损招。这样既保住了白毛的性命,又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白毛仿佛没有料到,一脸懵地被押走。等要车门前,他突然回过头冲阿奇一笑。

“下次再见!”他无声地吐出四个字。

这四个字就像一个魔咒,令阿奇坐立不安。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证实。

大胡子猛地提速:“后面跟着鬼鬼祟祟的家伙,坐稳,我要甩开它。”

耳麦忽然响起兹拉兹拉的刺耳声。

“往前,死。”生硬的语言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给他们下达死亡警告。

从石岭后窜出三四辆小型的运载车,紧咬不放,犹如一群鬣狗追赶着落单的大象。

阿奇的心提到嗓子眼。

大胡子再次提速。

“警告!警告!您已超速,您已超速。”,系统疯狂警告。

“靠!”他下意识放缓加速动作。

后面的人明显已经不耐烦,打算从侧翼包抄他们。

“右转!走沙海!”谭虎道。说话间,车顶忽然如惊雷炸开。

“这帮龟孙子,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大胡子急速右转,甩开侧翼的运载车。那车躲闪不及,一头撞在石壁上。

“活该!”大胡子痛快大笑,“想截爷爷的车,下辈子吧!”

天边泛起微弱的白光,沙丘此起彼伏的线条在朦胧的晨光中越发清晰。看似宁静的沙海中正上演一出生死角逐。

远离驻兵的范围,这帮人更加肆无忌惮。

一记微型破甲弹,运载车的车顶瞬间破了一个大洞。

“加足马力,再有十公里入疆。”谭虎盯着地图,凭着记忆规避周边的危险区域,“阿奇,右座下面的东西,随身携带。”

两把单兵手枪,三枚纽扣式微型爆破弹。

阿奇把要紧的东西一股脑背在身上,一步一停艰难挪往驾驶室。

“危险!”谭虎按倒大胡子。

一枚破甲弹落在正好落在驾驶室前面。

阿奇脚下不稳,飞扑撞上舱门,一时间天旋地转,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操!这群王八蛋!”大胡子哑着嗓子怒吼,把车速提到极限。

“警告!警告!”系统叫嚣着,状若癫狂。

“闭嘴啊你!”

“轰—”又是一声爆炸。

炸弹落附近的沙丘上,荡起遮天的尘土。

“抓紧,准备冲刺!”大胡子双目喷火,准备最后一搏。

谭虎顾不上受伤的右臂,奋力推开舱门,抓住晕头转向的阿奇,拉进驾驶室。

暗沉的天幕突兀地占据所有人的视野,天和地混沌一片,分辨不清周遭的事物。

运载车飞跃沟壑,扎进茫茫世界。

“哇哦,终于到了!”大胡子雀跃,谭虎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没等阿奇反应过来,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心,站立不稳。

运载车在急速坠落。

“不好!”话音未落,车子重重砸向地面,惯力使其往前推行近百米的距离。

混沌间,阿奇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外拖,他撑开眼皮,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背影。

“这就是尹阳的儿子?”高个子的人问。

“对,他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阿奇想不起是谁。全身上下在尖叫,在嘶吼,疼痛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但他不能闭上眼睛。他匍匐在沙子上,艰难地蠕动。

“谭叔······李叔······”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快!要快!他催促自己。

突然,千钧之力压顶而来。

“还想跑?”高个子踩住阿奇,饶有兴味地欣赏他挣扎的模样,“把他看紧了,老的不中用了,小的可要好好保护。”

一滴泪从阿奇的眼角滑落。

“车上的人怎么办?”另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通知驻兵,有人非法闯入。”高个子冷笑,“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十一

钢条被折成夸张的角度,似利刃尖刀。

刀尖上闪过冷芒,对准心脏的位置,直插过来。

嗬!阿奇猛地睁开眼。

“人醒了!”白毛挂着戏谑的笑。冷不防,一团黑影直袭面门。他下意识偏头,躲过对方的袭击。拳风刮过面庞,令他牙帮发酸。

马广成不紧不慢摁下红色按钮,立马弹出束缚带将人绑住。他推空药水,耸肩道:“我已经警告你,他还没清醒。”

白毛悻悻。

“我这医疗室可是危险的地方,没事不要进来。”马广成掀开阿奇的眼皮,“三个小时后接人。”

白毛不敢得罪这个怪人,默默走出内室。室外是块巴掌大的平台,横七竖八倚着三四个人。

“陆倍安,过来吸口氧。”整天闷在防护罩里,说不出的胸闷气短。难得这个犄角旮旯能有充足的氧气。

几人插科打诨,三个小时眨眼间过去。白毛打算两人进去,却见马广成已经把人扔到门口了。

白毛和另外一个高壮的男人把阿奇架起来。一行人动作迅速,如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

阿奇无比清醒,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谭虎痛到扭曲的面孔。

人就是这样,总要等到失去时,才能想起曾经种种美好。直至今天,他才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铺天盖地却再无机会说出口的内疚。

高个子耐心终于告罄,他掐住阿奇的下颔,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带路或者死?”

“他们?”阿奇木木呆呆问了一句。

答非所问。

“如你所想。”

黑沉沉眼眸瞬间黯淡下去,连最后一丝生气也无。

“可惜啊可惜,曾经纵横暗港的谭老虎也变成了死老虎。人命这东西最不值钱,你说呢,尹阿奇。”高个子字典里没有婉转二字,言辞犀利如刀。

呜咽从嘴角溢出,很快被整个吞下去。年轻而稚嫩的脸瞬间爬满悲痛,悲痛很快又被怒火占据,随即沉寂下去,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要我做什么?”

识趣。高个子很满意他的态度。

“尹阳发现的东西,带我们去找。”

“他说的。”阿奇的目光锁定张扬且毛躁的白发。

陆倍安背后发凉,不觉回头看了一眼。

“他只是证实了猜测。”高个子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

“目标?”

“蝼蚁尚且偷生,他们凭什么决定我们的命运?那些自诩为高高在上的人,有什么高贵可言,无非就是更无耻罢了。抢占弱者的生存资源,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力,他们做着最肮脏的事,却对着同类大肆宣扬所谓的道德标准。他们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不停地告诉你命贱如草。大部分人选择相信他们的鬼话,变成了一只温顺听话的狗,只知道摇尾乞怜。贱不贱?你说这人贱不贱?明明有锋利的犬牙,足以咬断他们的喉咙。”

“我们的命运怎么能掌握在别人手中?”

不得不说,高个子的话足够蛊惑。

摇摇欲坠的天平彻底崩塌。

“我要对付那伙人,作为交换。”阿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一个不留,怎样?”高个子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0,真是一个圆满的数字。”

十二

高个子叫先亦,同白毛一样都是重返组织的成员。同行七八人,半数以上都是如此。

先亦比较特殊,他更像是潜伏在重返组织的卧底。这个说法是他告诉阿奇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阿奇与先亦达成联盟,并不代表他信任这群人。

陆倍安有心要避开阿奇,远远看见阿奇爬上最前头那辆运载车,立马拐弯上了后一辆车子。

耳麦里突然响起先亦的声音:“陆倍安,鱼儿几时上钩?”

“老大,就等你的指令了。”

阿奇坐在车厢里绘制路线图。

这张图是他们三人的研究成果,每一笔都由谭虎亲手绘制,他现在只是补充些许细节。

追杀阿奇三人的势力被驻军牵绊,暂时腾不开手来对付他们,车队顺利越过边界。

阿奇第一次踏上这片失落的土地。

脚下的沙子绵软得不像话,一直延伸到目不可及的旷野。

打头的两人已经率先着陆,从天坑底部发来成功的信号。

先亦安排好接应人员,催促着阿奇下去。

8656429,是死去的博斯腾的心脏。

······

“所以,这就结束了?”

我点头。

老弟以极尽夸张的语气质问:“你知道啥是烂尾吗?”

“烂尾不至于,只是没有结局而已。”我叹了口气,“人类的未来由他们自己决定,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结局。”

“借口,你这叫不负责任。”虽然我的文章很烂,但老弟是个忠实的读者。他软磨硬泡,希望我能有始有终,虎头蛇尾最能折磨一个强迫症患者了。

我懒得搭理他,捧着奶茶猛吸一口,甜腻的味道冲掉了熬夜的疲惫:“小行星都要撞地球了,哪还管那么多,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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