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烦恼
第十四节 新式婚礼
六八年的春天，小哥要结婚了。不管怎么说，都把父亲乐坏了。小哥的婚事一直装在爸爸的心里，尽管胖小子的婚事一波三折，可他还是个听话的孩子，还能把继父的话装在心里，这门子婚事虽然是经媒人介绍的，最后还是听从孩子的意见，爸爸也觉得这俩新人挺般配。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見面次数也不多，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难得他俩情投意和，嫂子也是开通人，娘家也没要一分财礼，结婚也没添置啥新东西，就这样过门了。
父亲觉得还是要给新过门的儿媳妇添点喜庆，就到市内买了二斤红毛线到老姨家，求邻居张奶奶的姑娘给嫂子织了一件红毛衣。
结婚前，父亲就同亲戚商量着要大点操办，把婚礼办的热闹点，孩子他妈走后，家里也没啥大事小情的，借着机会亲戚们在一起热闹热闹。爸爸的想法受到了家人的质疑，大家都好言相劝，让父亲简单点，再说现在是啥年代了，都时兴办革命化的新式婚礼，一切从简。实话实说，你又没有啥积蓄，你再大操大办啥都得赊账，也不符合潮流。父亲是一个特别固执又好脸面的人，他说“他妈要活着，我啥都能将就，他妈不在了，我得有个态度，办的好与孬，不能让乡亲说咸道淡，十八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吗。办，一定要办，不管拉多少饥荒也要办。”大家看父亲又来了犟劲，谁也不好再说啥，也就应了他的想法。
婚房还是小院子里那间老屋，屋里也没添置新家具，只是被落上多了两床新被褥，慢杆挂上了有红囍字的幔帐。重新糊了糊棚，窗户两边挂上了张大胡子事先送过来装裱好的两幅水墨画。一副是青松红日老虎，一副是高山大海帆船，只可惜我忘记了画里面的题词。
小哥结婚的前一天，景奇哥和胡子哥都来了，这次还带来了八九个人组成的一支小乐队，青一色的是年青学生，个个朝气蓬勃，其中还有一个女同学。那个女生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穿得很单薄，长的也很单薄，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黝黑的辫子，辫稍有点发黄。白净的瓜籽脸上有几颗黄褐色的雀斑，大眼睛，薄嘴唇，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在小乐队里，她是最活泼的。刚到我家就和来凑热闹的孩子们混熟了。教大家唱歌，拍手做游戏，又爽朗又热情，大大方方，笑声清脆，一点儿也不腼腆。
那些城里来的小伙子，可勤快了，一进家门就帮着挑水，劈柴，扫院子。把我父亲乐的合不拢嘴，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喜悦。家里来了这么多城里的朋友参加儿子婚礼，这在乡下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啊。
昨晚忙到深夜。第二天父亲起大早，送走了车老板子，还有接亲的人们，他们坐着马车拉着小哥和媒人到缸窑接亲去了。
爸爸看着接亲的马车走出村口，心里还是有些按耐不住激动。家里忙得不亦乐乎，小院子里搭起了凉棚，支起的锅灶燃烧着柴火，帮忙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屋里屋外忙个不停。请耒掌勺的是村里的大师傅，四十多岁的汉子，腰间扎着围裙，肩上搭个白毛巾，嘴里叼着烟卷，一边张罗着，还一边和小媳妇蛋子打情骂俏，一会掐掐这个屁股，一会又摸摸那个脸蛋儿。
灶坑里的柴火红通通的，油锅里炸着翻滚的丸子，小院子里，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小孩子更高兴，哪里有热闹就凑过去，一个个活蹦乱跳，在大人们中间穿梭打闹。
父亲的心情不同往常，这是他作为人父，特别是我们这个特殊家庭，他是以继父的身份站在广众面前露脸的，今天他觉得很欣慰，他终于以一己之力体体面面的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了。
婚礼的司仪是由胡子哥哥担任，他也处在兴奋的状态中。父亲在学校借了一间大教室，把婚礼仪式上的事儿完全交给了张大胡子和他的同学们。
胡子哥吩咐同学们将教室打扫的干干净净，黑板贴上毛主席像，两侧贴上葵花和红心的红色剪纸，墙上还贴了彩色的标语和毛主席的语录。乐队也准备停当，一切具备，只期待着迎亲的马车进村。
中午时分正是约定迎亲的时辰，一帮小孩子从大街上跑来，新媳妇儿来啦！新媳妇儿来啦！在接亲队伍的簇拥下，一对新人走进了已经布置好的婚礼殿堂。
新娘穿的是水粉色的花袄罩，蓝裤子，梳着齐耳的女蓝五号发饰，羞羞哒哒的低着头，没有画妆，却显的淡雅，清秀，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纯朴和端庄。新郎新娘站到婚礼台前，张大胡子像个战场上的指挥官，一边组织乐队，一边让乐队里的女孩子组织大家唱歌….。
大胡子手拿话筒，清了清嗓子，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请来宾安静！。他满怀激情的对大家说，革命的同志们，全体贫下中农战友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虫，全无敌”。今天我受赵大爷委托在这里给新郎曾昭珍新娘董淑珍担任革命化婚礼的主持人。
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M帝国主义的战火燃遍世界各地。亚非拉各国反M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国内形势更是一片大好，全国山河一片红，毛主席领导我们da倒了封资修，一个崭新的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在这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下，新郎新娘在这里组织一个革命化的婚礼，本身就是破四旧立四新的具体体现和良好开端，这是“三个伟大”胜利！让我们大家起立，共同向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敬礼。高唱《东方红》。”随着乐队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放声高唱，群情激昂。然后是新郎新娘交换纪念物。双方家的老人都没参加婚礼。那时的婚礼完全是革命化的，这概念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与其说是革命形式的婚礼，道不如说是有乐队现场演奏的革命歌曲大联唱。
过去农村人结婚也不懂什么是仪式，把新媳妇儿接回家坐坐福，拜拜天地，办几桌酒席，请父老乡亲吃顿饭，热闹热闹就入洞房了。现在是“文革”时期，我家来了这么多新时代的革命青年，给小哥嫂子办了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新式婚礼，在南北二屯也是屈指可数的。本来就不大的教室被挤的水泄不通，人们都被主持人的革命语言和乐队的伴奏感染了，随着那个长辫子女同学的指挥动作，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纤细白皙的小手上，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觉得特别新鲜，小哥和嫂子的幸福劲难于言表，小哥也跟着哼唱着，他一边旁若无人看着嫂子那姣好的容颜，俩人互换着害羞眼神。
随着四分之二拍歌曲的高亢有力。自然而然的一首接着一首唱着革命歌曲，足有一个多点，婚礼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中接近尾声。
张大胡子拿起话筒，眼神里依然还是那么兴奋，精神饱满。原来清白色的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晕，他激情高昂的对乡亲们说，革命的同志们！贫下中农战友们！“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让我们紧紧的团结在伟大领袖毛主席身边，誓S捍卫毛主席，誓S捍卫毛泽东思想，誓S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让我们共同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婚礼就这样圆满的结束了，大家簇拥着一对新人回到了家。
结婚是人生的大事 ，左邻右舍都来随礼祝贺，有拿盆的，有送暖瓶的，有拿枕巾的，有送被面的。更有送毛主席像的，送毛主席著作的，还有送毛主席像章的。箱子上，炕上满是礼品，随礼金最多的要属赵恩山大叔和张大胡子了，他们每人随礼二十元钱，相当于那个时期半个多月的工资。那时随礼一般也就是三元五元的，最好的亲戚朋友也就十元八元的。
晚上我家小院子更热闹了。农村实行闹洞房，反正是结婚头三天没大小。单等新亲们一走，张大胡子和小青年就开始打趣小哥和嫂子。他们在幔杆上拴了一个苹果，让小哥和嫂子同时咬一口，把嫂子羞的脸比苹果还红，她死活不干，不论躲到哪里，都会被这些同学推到小哥身边，山里人哪见过这样的世面，又急又臊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大家又是一阵起哄，瞧啊，新媳妇掉金疙瘩啦！嫂子被逼无奈，只好啃吧，那只调皮的苹果就在这对新人的脸上晃来晃去，只要两张嘴凑到一起，苹果就溜了，把嫂子那个气啊。后来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先来个缓兵之计吧，我给大家唱支歌吧。屋里人很多，乱哄哄的，大家兴致正浓，还没有饱眼福呢，说什么也不答应，嫂子说你们再闹我连歌也不唱了，最后双方都妥协了，嫂子连唱了四首歌才放过她。一直作到深夜这闹洞房的节目才结束。父亲和姐姐都到别人家找宿去了，只有我和小妹和小哥嫂子住在一铺炕上，只是隐约听亲戚说，她俩还小什么都不懂。就让她俩睡在这屋吧。早晨天还没亮，姑姑的儿媳妇就又来闹洞房了，敲窗户，掀门帘。幸好嫂子是和衣而睡，不然还不知这些冒失鬼会出些什么花点子呢。
小哥结了婚，父亲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儿，这婚礼的场面他很满意，应了他的心愿，大操大办，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