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薄凉，周遭喧闹，再走近您一些，再凝望您久些。
仿佛您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您身旁，我听见了自己有力的心跳，恍惚间以为那是您的心跳。
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您身旁，细细注视着您，脸上是安详，是倔强，是俏皮，恍惚间还是那么充满活力。
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您身旁，没有一丝胆怯，就只想再多和您待会儿。手心里明明还有那么清晰的记忆，最后一次握着您的手，温热干皴，指甲修剪得精致，您说老嗒老嗒。
您会时不时说起当年为我取名的趣事。
我出生后，您被医院医生开玩笑地为难说，不给取名就不能出院。正巧当时我爸妈都不在，您想了想，就给我单名一个“叶”字，简单好听。后来我问过您为什么，您说就是芦苇叶子的意思，顺着摸滑滑的，逆着摸就会剌到手。
妈妈开玩笑地说过，就是这个名字，我有时候的固执倔强都随了您。可是，我真的好喜欢您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小时候的暑假，好像总是和姐姐一起在您身边。您退休后，在大舅妈的服装厂门面旁支了个摊——钉包扣。五颜六色触感各异的小布片，金灿灿像戒指般的扣环，还有深灰色的工具，吱呀吱呀的缝纫机，都是记忆里独特的存在。
炎夏的夜里，绣着我们名字的毛巾一字排开地挂在木门后，穿着您给我们做的棉质凉服躺在您身边，您轻轻地扇着那把杭州王星记的老檀香折扇，跟我们讲您的故事。小时候粮食紧张，豆子和米饭混在一起，养母一勺一勺喂你；日本鬼子来的时候，长沙烧了几天几夜，你们躲到山里，睡在扁担上过夜；后来成为村里妇女主任，参加土改的故事……
您总是笑着说，人家重男轻女，您这对我们是重女轻男。以前总是外公做饭，真的太好吃了。后来外公病了，您也为难，该怎么给我做午餐。发现我爱吃您煎的溏心蛋，一餐可以给我煎四个蛋。发现我爱吃肉，自创了一道“肉炒肉”。哈哈，我总能全部都吃光。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了，您的手可真巧。会给我们用硬纸皮做皮影戏的小人，会手把手教我们怎么包糯米小粽子……还有，教我打麻将，当做数学启蒙!
您呀，有颗晶莹剔透的“少女心”。喜欢收集那些好看，巧妙的小玩意，比如五颜六色的小铁盒。在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东西，可能在您看来总有不一样的美好。同时，您的心还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期待。您说起过那些曾经的旅行，说要学电脑，要到处走走看看，喜欢看中央四套，平时还喜欢拿本书翻翻看看，虽然只上了非常短暂的私塾。
所以，昨天赶回来的我，在陪着妈妈收拾您的卧室时，打开那些你一个个收集起来的小铁盒，看到你的每个不一样的心情；翻开那本放在你床头的《1985新诗日历》，空白处是你用圆珠笔摘抄的痕迹；发现那本连我都遗忘的《少儿百科之世界著名建筑》里您夹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以为我不会哭，您明明就还在，对不对?
对了，还记得第一次知道了“外婆”是妈妈的妈妈的意思，回来就叫了您一声“外婆”。您马上就不让，说外婆外婆是外面的婆婆，听着就不亲。后来我也就不会叫您外婆，还是叫着“奶奶”。而且因为方言总是说得走调，还老被您笑话。
翻看家里微信群的照片视频，就在前段日子，您还和弟弟带来的那帮德国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大笑；就在春节期间，灯灯憨憨地抱起水桶满屋子走，您哈哈大笑；您拉着我奶奶的手劝她过来和你一起住一段日子……
即使在您住院几天不见好转，我私自给自己做各种心理建设，可是，您怎么就说走就走了?
您就这么走了，我怎会没有遗憾?
我想着带着灯灯回来过年多陪陪您，但回到家大多时候只顾着照顾灯灯，没多陪陪您。您想多和灯灯玩会儿，我却因为她午觉睡不着怪您在旁边老逗她……
今天，离开的时候，我站在楼下，回头望了望五层电梯间的窗口，空空的。
再也不会有个您，站在那张望，目送我们走出小区。
这会儿您一定已经跟外公在一起，在某个地方关注着我们，对吧。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以为闻不到你气息／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回头就看到你”
外孙女 叶子
2017.0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