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风马音乐节,青海高原上的夜幕已经到来,漫天星光。压轴的乐队主唱在台上说“有一个叫莎莎的女孩为了来看我们演出,坐了20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但是小偷偷了她的门票,她垂头丧气。我送给她一张票,我想看看这颗摇滚的心。”
台下人群开始骚动和尖叫,台上连问了好几声“莎莎呢?!莎莎在哪里?!”语气越来越高亢,呼声也越来越高。挤在我身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突然一把揪下勒在额上的红色发带,疯狂挥舞和呼喊。
她的表情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兴奋,细碎的短发因为汗水和跳动而放肆的直立在空中。她疯狂地拼尽全力的跳起,但个子只到我肩膀,所以又一次次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人潮里。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密集的空间里费力蹲下,她瞬间就明白我的意思。肩头上一重,我扛着她重新站起来。
她又挥舞起手臂来,大声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是莎莎!我在这里!!”
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我扛起了一个陌生的姑娘,人潮和呼喊真正猛烈的扑面涌来。沉闷的鼓点和吉他开大了失真后的轰鸣突然窜进大脑笼罩我的眼睛和耳朵。声响震天又万籁俱静。
“谢谢你啊,太谢谢你啦。”
反场曲都已经结束,冷烟火也全都熄灭的时候。她从我的肩头站到我的对面,声音清冽。抬起胳膊连连轻拍我的肩膀,话毕又笑着把扯下来的发带揪长了套回头上去。
我借着场地里最后的灯光定眼看她,两个梨涡让这张脸看起来小孩子般淘气又亲切。皮肤很白头发很黑,脸蛋略略泛红可能是因为这样高海拔带来的寒冷。让我意外的是安静站在面前的她看起来并不是刚刚人群里那样弱小,虽然瘦,但浑身散发活力。我傻站着看她,她也一直看着我笑,一双藏在长长睫毛后的眼睛亮的让我恍惚。
“嘿!”她用了一点力气拍我。“发什么呆呀。”
“啊…没事。”我挠挠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又确信今夜不该就这样过去。
“你在帐篷营住吗,感谢我的话,一起宵夜喝酒吧。”
“好啊。我带了帐篷和睡袋,但是下车就急着赶过来,东西都还寄存着没来得及撑开。”
“没关系,一会儿帮你。”
她又笑起来,率先拔步向前走了。我也跟上去。
“头一次来音乐节吗。”用铝锅盛装的羊肉端上桌,我递给她筷子搭话。
“不是,但是头一次来风马。”
“噢?常去音乐节,那喜欢摇滚很久啦?”
“嘿嘿也不是,好像做不到喜欢一件事情特别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刚好咽下一口肉,微微偏着头,目光狡黠。
“你是我见过头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喜爱长久的。往常音乐节上人可都恨不得说自己在娘胎里就有摇滚热血呢。”
“哈哈哈。”她笑出声来。“可能我是怪人。告诉自己最多两年就一定要换个爱好的,要半途而废不能长久坚持。这样别人要求你展示才艺的时候,就可以说才艺不精推脱啦。自己也永远不会膨胀,因为生活里就永远都是学生。这样自己和别人都轻松呀。”
“这样的怪可真骨骼清奇。”我举起啤酒,“为这样可爱的怪人干杯。”
一顿宵夜,相谈甚欢。天南地北聊到周围桌子的客人纷纷起身,我和她才也带着满肚子的满足和满脑子的微醺走回帐篷营。
帮她取出寄存的行李,我驻扎的区域附近已经被其他人的临时房屋占满了,只好帮她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把帐篷撑起来。她手脚利索的把睡袋也塞进去,伸了个懒腰说“真的太感谢你啦,我今天可真累坏了。明天一早我还要赶火车回去,学校查的紧呢。”
听了这话,我想到先前给她票的主唱说她是坐了20几个小时硬座过来的,有些不忍心。“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返程愉快。”
“你也是。”她笑着招手。我抬脚向自己帐篷的方向走,两步后又猛的回头。“我叫曹林!”
“我叫莎莎。”
“我知道!”
这样的夜晚原本是睡不着觉的,年轻人们围坐在一起,弹着吉他唱歌吹牛,各个乐队和联盟的大旗插在地上,在青海的大风呼拉乱响。但我竟然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快要八点,慌忙跑出去想看一眼莎莎还在不在。
她的帐篷果然已经不见了,和她一起。
莎莎,带着红头巾的莎莎,一直在笑的莎莎,像一场轻柔又热血的梦一样的莎莎。和她相遇让我惊喜,和她告别却没让我觉得难过。不会长久停留,永远属于自由。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只见过一面也知道。
后来在朋友圈里见到莎莎。她背着中阮在桂林的老街里游荡,她带着课本去贵州山区里和小孩子玩耍,她剃了光头在云南的酒吧里学着调酒,她带着飞机帽在松花江边手里捏着一条泥鳅。她像一个流窜在世间的小精灵一样,无拘无束。
我从不敢对她说一句话,鸟儿在飞的时候厌烦被打扰。
16年的风马音乐节又来了,我站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想到莎莎说她不会热爱一件事情超过两年,那摇滚乐和音乐节呢,过了时间她不会来了吧。
失真的吉他声又传来。一个带着红头巾奋力跳跃依然蹿不出人群的身影又出现。
血液倒流泪光喷涌。我走过去拍拍她,费力的在人群中蹲下去。这次顿了两秒,那甜蜜的压力才传到我肩头。
我站起身,青海的天空,星星又亮起来。
图片 / 《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