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买馒头时开始下的。家里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黏在衣领上,带着股子焦躁的热。马路边的馒头摊冒着白汽,买了两个揣在手里,倒先被穿街的风灌了满怀——比家里凉快多了。
就坐在路边石阶上吃吧。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路沿的积水上,溅起细碎的响。馒头的麦香混着潮湿的土气漫开来,咬到第二口时,眼角瞥见脚边黑压压一片。是蚂蚁,正围着我刚才掉的一小块馒头粒打转。
那粒馒头对它们来说,该有小山那么沉吧。一只蚂蚁钻到下面,想顶,没撼动;另一只爬上来,想用颚咬住拖动,馒头粒却纹丝不动。很快聚来更多蚂蚁,触角碰着触角,像是在商量对策,又像是在彼此鼓劲。它们的腿那么细,身子那么小,却一趟趟地围着那块“巨石”转,没一只肯转身走开。
我忽然就看呆了。雨还在下,它们的巢穴说不定早被浸了水,此刻的慌张与急切,和我刚才被热气追着跑的狼狈,原是一样的。我饿了,可以掏钱买馒头;它们饿了,只能在雨里拼尽全力,搬一块偶然落下的碎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酸。我捏起那块馒头粒,小心翼翼地掰成更小的碎末,一点点撒在它们周围。看着它们终于能搬动那些“小块”,排着队往草丛里去,脚步都轻快了些,我才觉得,这雨天的风,吹着也没那么躁了。
回家时,心里还揣着这点柔软的暖。想起好几天没回来的孩子,特意绕去超市——他最爱吃虾。冰柜旁的活虾正在打折,透明的水箱里,它们甩着须子,划着水,尾巴一弹一弹的,满是鲜活的劲儿。我赶紧挑了一网兜,想象着孩子看到虾时眼睛发亮的样子,脚步都快了几分。
可当我把活虾倒在盆里,准备按照教程处理时,那点暖忽然就被冻住了。
教程上说,要剪去虾须虾尾,要用牙签从第二节挑出虾线,要掀开头部,挖掉内脏。盆里的虾还在动,须子扫过我的手,带着微凉的滑腻。它们不知道自己将要被怎样对待,只是本能地摆着尾巴,偶尔碰在一起,像是在打招呼。
我拿起剪刀的手,顿在半空。
它们也在拼命活着啊。它们的须子在颤,尾巴在动,每一寸壳下都藏着跳动的生命。有人说,活虾下锅才好吃,烫熟了会弯成好看的弧,可那弧度里,该藏着怎样的挣扎?
我看着盆里的虾,又想起孩子期待的脸。买虾时的雀跃还在心里没散,此刻却被密密麻麻的迟疑填满了。别人做这些事都那么自然,洗、剪、剖,一气呵成,仿佛处理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食材。可我对着这些鲜活的眼睛(它们有眼睛的吧?),怎么也下不去手……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盆里的虾安静了些,或许是累了。我放下剪刀,把它们倒进一个更深的盆里,接了些清水。
今天大概是吃不成虾了。孩子回来,我或许会告诉他,妈妈今天有点“怂”,对着活虾下不了手。他会不会笑我?或许吧。但我想,她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