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马路总是湿的。四季皆是雨季,黄梅时节的雨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夏天台风季节的雨,总是滂滂沱沱,有着淹没一座城的野心,下得张扬而肆虐。
而北京却难得下雨。许是承载着太多的历史与文化,这座城市干燥得像一张分明的黑白片子,从片头到片尾,大气得尽是干脆洒脱的利落。
疏雨滴梧桐,骤雨打荷叶。作为一个上海姑娘,竟有些许想念这江南的意境。渴望着北京也来一个连绵不断的雨季,隔着千山万山,远远地扑进江南烟雨的怀抱里。
这样在阳台上痴痴地想着,忽逢一场八月末的北京急雨。
雨,下得仓促而利落,天青色的远空,噼噼啪啪的击打着这座城市,我在高处俯瞰街道上,那些小点点或者撑着伞狂奔,或者淡定地慢速前行,每一个人面对“突然”的姿态可真是万千啊。
我很想去雨中跳舞,想给循规蹈矩的生活加一点点不羁、自由与洒脱。从上海走到北京,仿佛变了,但一切又都没变。不过是从吴侬软语走向了硬朗京腔,从小资雅致走向了大气豪放,不变的却是无与伦比的快节奏,和无情的优胜劣汰。
高楼大厦下的蝼蚁,健步如飞地赶路,骂着这里全中国最高的房价,不堪忍受的拥挤,冷冰冰的成功法则,心却在这里生根发芽,欲罢不能。
在这两座城市里,个人的喜怒哀乐被放大到无限,外界的苦难只是媒体上的统计数字。我们谋生,被欲望牵着走,总是在追逐那些肤浅而毫无价值的东西,这令人痛苦不堪。然而更可悲的是,倘若摆脱了欲望,去追逐一些我们其他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意味着更为痛苦的挣扎。因为一旦脱离了社会的成功导向,主动去选择自己的命运,你约莫是在追逐自己的厄运。
千伞万伞之上,砸下的是同样淋漓而暴虐的雨,千伞万伞之下,有人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通往自己的内心,有人被动地接受随波逐流—起码很安全,一伞之隔,躲藏的灵魂却是格调万千。
这一场雨,将世间的庸俗击得粉碎。
{2}
长这么大,一直有个很任性的习惯,就是明知要下雨,我也不爱带伞出门,一把伞,躲得了一场雨,却躲不过整个江南的雨季,躲不过湿漉漉的思绪,多愁善感的年纪。
在上海待着的时候,我最喜欢淋着雨漫步,慢慢地踱到福州路的书店去躲雨,踩着湿漉漉的楼梯而上,选一个最角落的座位,看一下午的书。与其说是躲雨,不如说是借由书籍,逃避一整个世界。
我也喜欢在雨夜的滨江大道凭栏静思,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总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失落,总是觉得这个城市那么美那么美,我却总有一颗不安分的想要逃离的心,想四处行走,而后永恒地回归,可是,如果在最能敞开自我的年纪出走看世界,你真的还能真正的回归吗?
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这座城市的原住民,我,是为了什么离开,又为了什么在回归?我这一叶黄浦江边出生的小舟,因为对世界的好奇心,泛若不系之舟。
小舟一路向北,在北方气壮山河的雨里,用江南女子敏感而温润的心,由衷地爱着这个世界。我,大概是一叶叫做世界公民的小舟。
{3}
有首歌这样唱: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和你一起躲过的屋檐。
回想起来,人一生中经历的时刻真的太多太多,而能够被铭记的却不过寥寥。很多记忆,都和雨有关。
毕业的那个五月,大熊、来来和我三个人去杭州旅行。适逢深夜暴雨,我们没有伞,坐在街边的小店里吃烧烤,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一路淋雨一路摄影,长裙拖地,湿了一身,帆布鞋灌满了水,而我们肆意地笑着、闹着,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拥抱。
再之后,为了帮哥们儿追妹子,我们在深夜的地铁站打伏击,在雨大得伞都撑不住的夜里,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寻找哥们儿的女神,等到最后一班地铁也没见着。沮丧失望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很像他女神的女孩,我们踩着水一路奔跑一路追,好像追到了好哥们儿就能成,走近一看,原来根本不是。发短信给女神,原来她早早就回了家。我们望着湿漉漉的彼此,不知为何一下子释然地大笑起来,哥们儿说,忽然不想追了,我们骂着,cao,白淋一场雨。却笑得那么放肆与简单。
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想过,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简单的幼稚,如此欣喜地淋一场暴雨。
后来,这些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女朋友男朋友,早早地开始谈婚论嫁,在不同的城市各自有了新的交际圈子,生活中的交集越来越少,聚会时的沉默越来越多。
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得了感冒,也还想再淋一次。
然而时光不允许。它载着念念不忘的旧事与旧人,如一场无情的骤雨般远走。异乡的雨落,像一场纷纷落下的回忆,我和静默中的许多时刻相互问候又相互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