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刘春花的脸很白，可是白得不健康。如要精准形容，犹如死鱼的肚皮。她的眼睛不小，但成三角状。嘴巴有点阔，没边沿，牙齿微黄崎岖，笑起来时，辽阔的嘴巴露出腥红的牙花，令人总能在不经意间瞟到它，却不敢也不愿将目光停留在上面。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市井家庭。虽然太阳终于出来以后，她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告诉众人，她的原生家庭是春城的大户人家。这就如在被战争摧毁后的城市里，总有人不无感叹地说：“唉，若没有这场战争，我的大宅是多么的风光。”
可是，这死无对证的优越感，也只能是对臆想中海市蜃楼的一种怀念，满足了自己的虚荣，令旁人产生虚无的妒忌，仅此而已，再无意义。
阴天的时候，正巧刘春花要参加高考。一个通报下来，那张准考证便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纸。她丢弃了它，进了工厂。
那时，她并没觉得多委屈，也没觉得多气愤。也许，因为整个民族在陪着她受难，她便也不觉得苦了。整天无事可做，倒也乐得轻闲。归根结底，刘春花不是一个热爱知识的人，所以终日听着机器的轰鸣，对她来说，并不痛苦。
到了春心荡漾的年龄，她也渴望能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那个年代的人，心中激情无比，表面却要比着谁更正经。对异性恨不得横眉冷对翻白眼，对同性却可以自如地勾肩搭背，以示亲密与友好。怪异的行为，复杂的心理，后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坦然且自豪的。
每个年代，都有闲得无聊、热心的红娘。于是刘春花如愿与军人王百胜在公园见了面。王百胜的原生家庭被划定为贫农，这在当时也算是件荣耀的事。
王百胜生得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个子不高却挺精神。说话时，声音如响啰，总被人误以为在吵架，不过他并不觉得尴尬。
刘春花自知相貌平平，便觉这浓眉大眼真是好看。而更令她动心的，是他那革命的出身和无可挑剔的军人身份。于是见了几次面，就毫不犹豫定了终身。
那勇猛和饥渴，与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正经样，判若两人。
结婚后，王百胜旺盛的原始本能与刘春花骨子里的激情澎湃，一拍即合。于是一年一个，连生了两个儿子。她觉得自己成了他们家的功臣。只可惜，男人并没因此多疼爱她。而她也因了懒惰，让那家如狗窝般的凌乱肮脏。
对比姐妹们整洁的家，刘春花并不觉得害臊，她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圆满的理由：我是喜欢学习的人，不拘小节。
而生活也确实如她所愿，那年竟然恢复了高考。
她自认为是学习高手，虽然那时还没有被耽误的意识，却深知这高考应该是改变她命运的机会，于是报名参加了考试。
那一年的高考题目，简单得可怜，但也确实无奈。百废待兴的中华大地，只能在众多浑浑噩噩之徒中，选择还有些上进心的人，而刘春花就在其中。
她的成绩本可以考到大城市的重点院校。无奈，她那时已是两子之母。而那矮个退伍军人王百胜有着农民的固执与狭隘，断然不会为了孩子而失去自我；更不会为了支持她的学业，而辛苦了自己。
于是，刘春花只能报考了本市一所大学。每天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去上课，倒是令众生侧目的同时，也心生了一份佩服与感动。
那所普通的学院，培养出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刘春花，也注定了她平凡且充满抱怨的一生。
【2】
刘春花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老师。教书还算用心，只可惜在一群被平 反后的大城市来的老师面前，她全然没了风采。心气很高的她，开始讨厌身边那不求上进，没文化也没修养、不能给她长脸的王百胜。
她喜欢跟学校里的高知老师探讨问题，尤其是异性老师，更能激起她的求知欲望。然后探讨结束后回到家，看到那个大嗓门，只会瞪眼，不懂温柔的男人，她的心便如高空坠物一般，快速下沉，连搭理他的欲望都没有了。
不解风情的王百胜，人类的本能需求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减弱，这倒是应了她的心思。只是，她虽为市井小民，却也有着女人对风花雪月的渴望。
所以，王百胜粗鲁、简单、乏味、沉闷的动作，以及发泄后倒头就睡，全然没有呵护与爱抚的模样，令她伤心落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次他打着呼噜睡去时，她一定把大儿子紧紧抱在怀里，聊以自慰。那年大子不过五六岁，被她这样抱着，闻着她那并不清香的气息，多少助长了大儿子以后的无师自通，和对她近乎怪异的深深依恋。
王百胜没什么大本事，却是一个忠诚的人。虽然完全不懂什么叫体贴女人，但也没少为她家办事。诸如她弟妹的工作落实，为岳父母出力跑腿，他都没含糊过。所以，刘家人对这男人的印象不错。那个年代，有把子力气，也是件值得自豪的事。
刘春花那时对王百胜，并没有太大的厌恶。相反，因为他年轻力壮，又对她家人尽心尽力，虽然与她心目中渴望的温柔体贴、渊博学识的知识分子形象相差甚远，但矬子里拔将军，她觉得自己拔得还算成功。而且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模样和才学，有学识有见识有本事的男人，谁会看上她？
所以，她也曾有过好长一段时间，天天面带笑容，喜气洋洋，让那腥红的大牙花，肆无忌惮地裸露在人前，不觉害羞。
那段日子，她对王百胜很是满意且投入。本来是王百胜的亢奋让她癫狂，后来则是她每晚的疯狂，让她男人受不了。于是找了个理由，说是怕再怀上老三，选择了分床。
刘春花为此哭了好几个晚上，第二天上班时，引来学生和同事们好奇的目光。她尴尬无比，在心里暗骂着男人：混账东西，没出息的家伙。
【3】
时代赋予了王百胜不错的机会，他在本单位虽然没什么成就，但在单位的三产公司却当了个小官，捞到不少油水。
那段日子，每晚饭局没断过。他挺顾家，每次吃完请，都会给老婆孩子打包回一些剩菜剩饭。俩孩子就是那时，喝上了可口可乐。刘春花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吃上了宴会的菜肴。虽然是打包回来的，依然令她在同事面前，有足了面子。
“刘老师，您可是找了个好丈夫啊。你看这肉，这鱼，咱们过节才能吃上吧，你这却成了家常便饭。” 同组老师酸溜溜的羡慕，让刘春花很是得意。她以前的午饭，除了白菜炒萝卜，没什么花样。
“唉，他也就这点本事。倒是挺顾家的一个人，呵呵。” 刘春花假意的谦虚，让同组老师们听着很不舒服。那时候，能每天往家带些宴会的菜肴，还时不时拿回水果饮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几年，刘春花死鱼肚皮般惨白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腥红的大牙花毫不害羞地露在众人面前，带给人们一阵目光的不忍与尴尬。
也是在那几年，刘春花对她男人的渴望到达了极致，每天晚上都要折腾他一番。王百胜有些来气，这女人是不是疯了，还知识分子呢，这么强的欲望啊。
他不再躲避，带着本能的需求和对她疯狂的好奇，每晚跟她“搏斗”。他头一次发现，知识女性的疯狂，有着乡野人无法驾驭的内涵，无论他怎么猛烈投入，怎么精疲力尽，都无法满足她，因为他不懂她的情调与渴望。
每晚泄愤似的疯狂，终于让她怀上了老三。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瞬间，她崩溃了，“猪猡一般的男人，为什么不听我劝，不采取保护措施？我真是愚蠢，怎会允许他肆意在我身上播种？”
难过气愤都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她知道当务之急，就是要制止这个生命的诞生。
她没跟他商量，直接在医院挂了号，做了手术。小产让她身体一下子虚弱无比。同时因休小产假，错过了评选优秀教师的资格，失去了竞争学校分房的机会，她从此恨死了王百胜。
王百胜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夫妻嘛，我想你想，大家配合一下，不是很正常嘛。我一个大老粗，哪懂你们文化人那套保护措施？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真让我恶心！你就不能学学人家男人，疼疼老婆，学点生理知识？” 刘春花愤恨得咬破了嘴唇，而王百胜却露出了无知且无所谓的笑容。
小产后刚刚一个月，王百胜就在一天夜里，不管不顾弄醒了已经睡熟的刘春花，猛烈地在她身上发泄了自己长久的忍耐和渴求。这发泄中，还带着愤恨，刘春花不让他靠近，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不适，更是因为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厌恶。
奋力挣扎也没能推开那矮小而敦实的身躯，刘春花感到被侮辱后的羞耻和悲痛。她在黑暗中哭了好久，第一次认真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命运？凭什么自己一个城市大学生，却跟了一个没文化没修养没情趣更无体贴可言的农村男人？
思考很久后，她终于明白谁才是她应该憎恨的对象，谁才是造成她悲剧的始作俑者。只是，她没有本事对真正的罪人发泄，于是将一切怒气转嫁到了王百胜身上。
随着时代的发展，王百胜的局限性与没文化造成的无知，越发暴露出来，这让刘春花恨得牙痒痒，每日的生活除了忙碌，又多了份争吵。
【4】
终日争吵，却吵不明白，这让刘春花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悲苦。她不再吵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停的加班。对刘春花而言，还有一个令她越来越不愿回家的理由，她遇到了心灵上的慰藉。
高桥老师年长她六岁，是个风度翩翩却不失沉稳的高中数学教师。他有着高级知识分子的儒雅，同时还具备艺术家的气质。说话语气平和、温柔，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随和得体。虽然学识渊博，却平易近人，谦逊低调。
刘春花在某一天听高桥老师公开课的时候，突然在一刹那，对他产生了渴望。看着他优雅从容的样子，想起自己那个矮小粗鲁的农村丈夫，她不禁觉得一阵心酸，为自己不值，替自己委屈。
高桥老师的妻儿一直没调过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们在大城市生活惯了，迁移到这个小城市的诸多不便，让他们望而却步。
本想让高桥调回大城市，无奈他已习惯了这熟悉的环境与人事。一个做学问的人，最怕的就是动荡与漂泊。
双方几次谈判都谈不拢，谁也不愿为对方做出牺牲，于是就这样两地分居，妻子带着孩子们在大城市工作上学，高桥老师在这个小城市，发展经营他的教学事业。
刘春花为了躲避丈夫，更为了接近高桥老师，每晚在办公室心猿意马地加班，等到高桥老师下班时，冲出去问候他。
最开始，高桥老师还客气地跟她寒暄。后来她冲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问候时的眼神也越来越火辣直白，他明白了，随之心跳得厉害，想躲避，终究没能成功，于是两人走到了一起。
刘春花并不具备知识女性的优雅气质，长相平平得与丑陋接近，说话声音大，嗓音粗重，表情也夸张。虽然她爱恋着优雅的高桥，但那小鸟依人的温柔，由她做出来，就如小狗学着小猫转圈一样滑稽。
多年与妻子分居的高桥，最初被刘春花的奔放、猛烈与大胆的作为震撼且降服了，她让他感受到了粗野的癫狂，这是他那个文弱知性妻子所不具备的本事。
可是时间长了，他开始讨厌她的疯狂与无止境的索取，他觉得她的动物性胜过人性。当有一天晚上，她又在他家疯狂时，他愤怒了，不仅对她，更对自己，他暗自斥责着自己：怎能背着妻子与这样一个毫无知性可言的饥渴女人在一起鬼混？
他正色命令她把衣服穿好。那神情和语气吓到了刘春花。她听话地穿好衣服，趴在他腿上，哀求他不要这样冰冷地对待自己。高桥看着她的丑态，心里觉得厌恶，“ 我们至此为止吧，感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我们不合适，还是各归各家吧。”
刘春花哭着抱住高桥，眼泪蹭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我哪里不好，你说，我一定改。不要离开我，你说过的，与我在一起，你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与亢奋。”
刘春花拼命帮高桥回忆着过往的甜蜜和激情，可高桥不为所动，“ 那只是动物的本能，与爱无关。并且你也知道，你和我，都没了再爱的资格。即便还能有第二春，春花，我也想坦白跟你说，你不是我会爱上的女人，真的，对不起。”
高桥的冷静带着残忍，深深伤害了刘春花。她想发怒，却发现自己在高桥面前竟然没了宣泄的勇气。她再度扑过去，撕扯高桥的衣服，想用这份激情挽回他们本没多久的感情。
高桥厌恶地掰开她撕扯自己衣服的双手，从她口中呼出的浊气，令他窒息，也让他更加讨厌这个被自己莫名其妙接受了的女人。
纠缠着，撕扯着，刘春花没了力气却并不想放弃，这令高桥愤恨不已，“够了，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再说一遍，都是成年人，合则聚，不合则散，你纠缠什么？”
高桥嫌弃和愤怒的表情打垮了刘春花。她停止了疯狂的动作，可是并不舍得把手从高桥的胸前拿开。就这样拽着他的衣服，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泪滑到了脸颊，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
“ 这么快你就要离开？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啊。” 刘春花绝望地喊叫着，任泪水肆意流淌。她的嚎叫声碰到天花板后又弹了回来，震得高桥耳朵疼，也令他惊恐，“ 别嚎了，学校这房子隔音极差，你是想毁了我吗？那我们就真的成仇人了！”
刘春花愣住了，高桥冰冷的怒容和语气，让她害怕了，她第一次觉得，高桥儒雅的外表，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她无法招架。她觉出了高桥对她的彻底否定，她绝望了。
刘春花最终松开了紧抓着高桥衣服的双手，疲惫地走进卫生间。镜中的女人，满脸鼻涕眼泪，眼睛红肿，嘴唇通红，头发零乱像极了鸟巢，衣扣不知何时开了几个，露出那充满饥渴却并不美丽的身体。
她默默地拢了拢头发，用清水把脸洗净，扣好衣扣，拉直衣服，走出卫生间。
高桥依然背对着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言语。令人窒息、尴尬且绝望的寂静。
刘春花最后一次从后面抱住高桥，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呆了片刻，把眼泪鼻涕一并蹭在他的衣服上，仿佛是将所有的不舍、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部倒给高桥。随后她松开了手，叹了口气走出大门，从此，她与高桥成了陌路。
【5】
失去了高桥，刘春花心灰意冷，看到粗鲁无知大嗓门的王百胜，更觉厌恶难忍。她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教学上，倒是渐渐平复了那颗受伤的心。
也许是因为王百胜的遗传，也许是因为刘春花多年来一直热衷于教学上的进步，而忽略了对孩子们的关注，总之，老二威武的学习情况令人头疼。倒是老大威林很争气，一路都在重点学校占下一席之地。
威武长得一副憨呆的样子，继承了刘春花的丑陋和王百胜的肤浅，小小的眼睛长在若大的胖脸上，犹如一张发面大饼上点了两颗黑豆，很是滑稽。
他从小窝囊，在外受气后，没胆量反抗，就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吓得那些小孩子惊恐万分，怕他撞死赖在自己身上，从此竟不再找他麻烦。他在心里暗喜，原来苦肉计也能打退敌人，他不禁为自己的聪明骄傲了一把。
威武的学习成绩从来没好过。也许他天生就没有学习的天赋，任何一门功课，他都考不及格。偶尔一次能蒙个60分，全家都会为此欢呼一番。
刘春花正在为威武如何通过中考担忧时，王百胜有天回家，突然神秘地对她说：“ 不要担心了，儿子的学校，我给你搞定了。”
“ 你？怎么可能？” 刘春花不屑也不信任地瞅着他那张因兴奋而得意不已的脸，心中充满了厌恶和鄙视。
“ 关系户上赶着给办的，在省实验中学找下校长，疏通了关系，咱交点赞助费，儿子就能去了。” 王百胜得意地咧开大嘴，那口因长年抽烟而被熏得又黑又黄的大牙，毫无遮拦地露在刘春花的面前。
“ 真的？” 刘春花不敢相信地惊叫到，随即冲过去抱住他，在他的脸上使劲亲了两口。平日里，王百胜那股因长年吸烟而产生的恶臭令她厌恶至极，这一刻闻到，她竟然能忍受了。
威武的中考成绩低得惊人，平均分只有20分，这三年基本没学到任何东西。同事们看似关心的询问，透着幸灾乐祸的快乐，这让刘春花心中怒火与悲伤并存，难过了许久，几次想当众发作，终究因没把握发作后的结果是否能收了场，不得已默默吞下了那口气，以沉默表达抗议。
这时，王百胜得意了，他并不觉得儿子成绩差有什么丢人的，而是为自己能为如此低分的孩子搞到省实验中学的一张课桌，而得意非凡。
“他们还高兴呢，到处炫耀孩子考了高分。可是再高分，也上不了省实验中学。嘿嘿，咱儿子分是低，但就是能到实验中学去读书，气死个谁，哈哈。”
看着得意忘形的丈夫和垂头丧气的儿子，刘春花一阵心绞痛。假如当初不跟这男人结婚，而是找一个知识分子，生下的孩子无论如何不会是这般愚蠢，她再一次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 哎，你也真够心大的，人家高分进不了省实验，咱儿子这么低的分却进去了，你觉得好看，是吗？” 刘春花瞪丈夫一眼，便再也不想看他那愚蠢的样子。
王百胜愣在那里，一时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很难过，这女人太难伺候了。我若办不成，她瞧不起我；我办成了，她依然不开心，真是不想给我活路了。他想发作，看刘春花已转向儿子，不再理他，于是咽下怒气，心里安慰自己：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这事，我做得漂亮，她没本事给儿子找到学习的机会，她妒忌我。
男人说服了自己，那晚因为兴奋久久睡不着，于是在刘春花的奋力反抗下，粗暴地享受了她。
【6】
威武到省实验中学读书了。他不喜欢学习，所以也学不会，成绩一塌糊涂得令刘春花想请本校老师给他补补课，都发现无从下手。请了几位老师，花了不少钱，威武依然够不着60分。随着功课的难度加大，他只能在30分左右打转转了。
刘春花无技可施，痛苦不已的当儿，王百胜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当初帮他走后门的关系户，因为经济问题被抓，交代问题时，把贿赂省实验中学校长的事情说了出来。教育局很重视，那校长不多日，便被开除。而由他收取赞助费进校的学生全部被退回到街道，没了学籍，这包括了威武。
刘春花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都是你这个无知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老农，” 刘春花嚎叫着，“ 你让儿子怎么办，到哪里去上学？连高中文凭都没有，以后怎么生存？你害死儿子了，恨死你。”
她将心中满腔的怒火都集中在拳头上，挥向王百胜的脸。没有防备的王百胜被她打了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王百胜没想到，刘春花会打他，还打得这么凶狠，心中一阵恼火，爬起来，上去就给了刘春花一记重拳，刘春花当场倒地，哀嚎不已。
她愤恨且委屈，再次哀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与戏弄，让她下嫁了一个粗鲁的老农。
深夜，刘春花依然抽泣着没有睡意。王百胜躺在旁边听着女人的哭泣声，也觉得有些不忍。于是想给她些温暖，借此也算道了歉。
可是，他粗鲁猛烈的动作，让刘春花本已充满厌恶的心，感到更加疼痛。于是她将满腔的愤怒写在脸上，在他身下一动不动，犹如一条死去的鱼儿。那张惨白如死鱼肚皮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极其阴冷吓人。
王百胜感到了恐惧，也觉出了无趣，悻悻地离开刘春花的身子，倒向一旁，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刘春花望着窗外的月亮，听着粗重的呼噜声，悲哀地想，明天，还得为威武去奔波。
【7】
虽然在教育战线混迹多年，积累下一些人脉，但当真的需要启用时，刘春花才发现，那些平日里所谓的好姐妹，好同事，不过都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在她无措之时，不仅帮不上一点忙，话里话外，还要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扎到她心上，让她疼得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刘老师，风水轮流转，威武能有机会在省实验上了两年学，已经是上苍的眷顾了。说出去也好听啊，省实验的学生，哈哈，多威风啊。”
同教研组的那个孙老师，尖着嗓子叫到，生怕周围的人不知道刘春花的窘迫，“你瞧我们的孩子，那么高分，连省实验的门都敲不到呢。威武平均分只有20分，竟然迈进了省实验的大门，你家老王太有本事了，哈哈。”
孙老师尖酸刻薄的言语和笑声，引来周围老师的目光，刘春花顿觉脸上冒汗，头脑发晕，感叹世间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好事没人惦记，坏事却总有透过缝隙传到千家万户的本领。
“无聊”，她狠狠瞪了孙老师一眼，低声骂到。眼看一场硝烟就要掀起，同事们知趣地拉开了准备开始骂架的孙老师，并把刘春花护送到了位子上。从此，刘春花与孙老师形同陌路，直到退休，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没有学上的威武并不觉得痛苦，他本不喜欢读书，现在倒是乐不得在家里清闲着。只是他对母亲感情很深，看到刘春花每日愁眉不展，听着她骂着王百胜和自己，知道其实最受伤的是她本人，便也心疼不已，想着怎么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要这样无所事事地在母亲眼前晃悠，给她添堵。
天无绝人之路，某天偶然在报纸的缝隙，看到外省省会城市职业技术学校的招生简章，威武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奔厨房，冲着正在做饭的刘春花，激动地喊到：“妈，我有出路了，我找到我的方向了，去学烹饪，将来做厨师！”
正在低头切菜的刘春花惊讶地抬起头，手中舞动的菜刀下意识地悬在半空，“啊，学烹饪做厨师？多辛苦啊，儿子。烟熏火燎，一站就是一天啊。绝对不行，儿子，我不同意。”
刘春花想想就觉得心疼。一身味道不说，还要吸入大量油烟和热气，不能正点吃饭，随手捞两块尝尝，一天也就吃饱了。厨师基本都是胖子，也跟他们饮食无规律有很大关系，刘春花坚信这一点，所以断然拒绝了儿子的渴望，浇灭了他的兴奋。
威武没有放弃，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也不想这样在家呆着啃老。他深知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啃的，他总得为未来做个打算。虽然学习不行，但威武的心思并不愚笨。
王百胜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挺开明。他为自己没能让儿子继续读成书，深感愧疚，却因骨子里的传统守旧的思想，而断然不能跟儿子道歉。
再为儿子去寻找合适的机会，对他而言，难于登山。于是儿子这个渴望，对他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让他松了口气，没有那么愧疚了。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吧”，刘春花疲惫了，默认了威武的选择。
送威武出行的那天，下起了小雨。灰蒙蒙、湿漉漉的天气，像极了刘春花的心情。她跟儿子泪眼相对，重复着叮嘱的话，在茫然中为儿子的远行担忧着。火车驶出了站台，在挥手之际，刘春花送走了儿子，也送走了她渴望威武能圆了她的梦，成为大学生的心思。
【8】
弟弟的辍学和出行，对威林震撼很大。本来由弟弟和妈妈双重伺候的日子，突然少了弟弟的辅佐，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威林是刘春花的骄傲，不仅因为他长得英俊有形，更因为他是家中唯一一个在学业上创出成绩的人。
刘春花自己长得难看，却也喜欢长相英俊的男人，当初跟王百胜的结合就说明了这一点。威林很幸运，继承了父母五官的所有优点，于是世间又多了一个人模狗样、自以为是的轻狂少年。
威武在学业上的笨拙，让刘春花无颜见人，于是威林便成了她到处炫耀的资本。威林很是争气，一路下来，不仅没让刘春花操心过他的学习，更在高考时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全中国最好的大学。
刘春花捧着威林的录取通知书，悲喜交加，痛哭不止。当年威武的失败让她在同事面前受尽屈辱的心酸，在这一刻，通通倒了出来，她哭得肝肠寸断，然后开始了干嚎，最后转而大笑，王百胜和威林在一旁看着，惊慌又担心。
“你没事吧，春花？这是好事啊，怎么还哭上了？”王百胜表现出少有的关切。
刘春花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喜极而泣吗？”
威林出行去北京的前一晚，刘春花来到他的房间。望着儿子英俊的相貌和高大的身材，她百感交集，恍惚中高桥就站在对面，她情不自禁搂住了儿子。
威林呆立着，不知所措。刘春花闭着眼睛，任自己在海市蜃楼中重温了与高桥在一起时的温暖，然后松开儿子，抬眼望他，“林儿，你要给妈妈争气，妈妈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希望你有出息，无论学业还是生活，都要出人头地，离开我们这个灰秃秃的城市，在北京扎下根。必要的时候，用婚姻也是个办法......”
威林若有所思，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上苍对威林是眷顾的。他继承了刘春花的精明和王百胜的自私，而自身又善于学习新生事物，也懂得在人际间周旋。所以，他在大学如鱼得水，毕业后在公司也备受赏识。
他很会察言观色，嘴甜却并不肉麻，恰到好处的奉承与吹捧，让上司很是受用，他的机会越来越多，升职也很快，同时进公司的小伙伴还在主管职位上吭哧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总监办公室。
刘春花在那几年里，教学上没有任何起色，依然当着班主任，辛苦教书。为了能得到“特级教师称号”，豁出脸面和金钱去给校长老婆送了好几次人参、燕窝、购物卡。
无奈，这些在她看来已经是难于登山且让自己感动不已的花费，在校长夫妇看来，却不足为奇，也难生感动之心。
那直接把往返三亚的机票和酒店预订单送到他们手上的教师，才令他们惊了心脏，红了脸，却不得不感叹这人拎得清。
刘春花很不幸，遇到的“对手”，是跟她有着相似知识架构的第一批高考毕业生。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人情的轻重，便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在“特级教师”宣布与颁奖大会上，刘春花看着台上兴奋激动的“对手”，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心中的妒忌羡慕与怨恨，令她那起伏的胸脯，好似两座移动中的山峰。
那人的丈夫就坐在刘春花的身边，她余光看到他在拼命为妻子鼓掌，“王百胜断然不会为我鼓掌喝彩”，刘春花心痛地咬住了嘴唇，扭头斜眼瞪了那满脸兴奋的男人，心里骂到：“看把你给乐的，有什么了不起，买来的称号，谁稀罕。”她选择性忘记了自己也曾大包小包往校长家送东西的那一幕幕。
不顺心的工作让她那张死鱼肚白似的脸拉得更长，与那腥红的大牙花形成鲜明对比。王百胜对她一如既往地不关心，但却从始至终保持着忠诚。看着社会上越来越多婚外情的涌现，刘春花并没有感动于王百胜的专一，反而在心里嘲笑他：你倒想，可是你那副蠢样子，哪个女人愿意跟你呢？
而后有天在照镜子时，发现里面那个女人长了一张煞白臃肿的丑脸，三角眼耷拉着，大红牙花裸露着，她无奈地在心里诚实着：这世间，除了王百胜，哪个男人还能看上我呢？
王百胜依然不愿学习，保持着农民的狭隘与固执。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见识的增长，越发突显他的肤浅与幼稚。
刘春花已处于半退休状态，于是有了更多与王百胜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令她度日如年。只是有一点她很享受，王百胜主动承担起一日三餐的操持，这让刘春花越发懒惰，在肮脏的环境中，吃着现成的食物，倒也合了她的意。
王百胜觉得挺委屈，他想自己一个大男人，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却得不到一个正眼和好脸色，对佣人，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之间的战火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或减弱，反而因为闲下来后，变成了日常，时不时就着一下，然后各自向两个儿子诉苦，令威林威武难过，也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威林不仅工作如鱼得水，还收获了令人羡慕的感情世界，他与优雅温婉的林萨恋爱了。
【9】
林萨的父亲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德高望重，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却平易谦逊，骨子里透出的儒雅与高贵的气质，让威林由衷敬畏。
林母是位艺术家，漂亮的外表加上高贵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林萨的落落大方和温婉贤淑，是父母优秀基因的遗传，威林爱她，也敬她。
两人爱得热烈且深切，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便请刘春花和王百胜去北京一聚。
在事先定好的酒店用餐时，刘春花紧张得不知如何放置自己的手脚。她第一眼看到林父，愣了片刻，恍惚中似看到了高桥。与他握手时，失态得紧握不放，令林父尴尬，林母不悦。
入席后，两家人都在尬聊中感到无趣。威林和王百胜对酒精过敏，而林父喜欢喝红酒。于是刘春花自告奋勇，“林教授，我陪您喝。”然后晃头晃脑地端起酒杯，堆起满脸笑容，向林父敬酒。
看着刘春花那张丑陋的脸和腥红的大牙花，林母很是不悦。她从心里厌恶刘春花的自以为是，这一刻感到这家人的低俗，有些后悔同意了女儿的恋情。
林父对林母一辈子呵护有佳，她那张如同晴雨表似的俊脸，对林父来说，早就具有超常的指挥力度。他瞅了眼她极力控制而显得生硬无比的笑容，文雅地对刘春花说：“我只能小抿一口，刘老师好酒量，您随意啊。”
这话说得得体，却很伤饮酒人的心。刘春花的笑脸僵硬了，然后无趣地坐了下来。席间不再有人说话，只听到刘春花和王百胜那“吧叽吧叽”的咀嚼声，林母轻蔑且厌恶地看了他们几眼后，便不再把目光投向刘春花夫妇，留下威林好生尴尬。
这次相见，双方都不满意。林母觉得威林父母低俗浅薄。而刘春花则认为林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她虽然是个极其普通的人，却有着莫名膨胀的自尊心，那自尊心过强后便成为了因自卑而产生的怨恨，这让她不能向林母低头。
双方父母的彼此厌恶，让威林和林萨很为难，却并没有因此而屈从于父母，他们依然为自己争取到了婚礼的到来。
能娶到林萨当儿媳妇，刘春花内心是自豪的。无论相貌、气质、体型还是家境、人品、学识，林萨都足以让她在同事面前风光不已。她没有放过这个得意的机会，当林萨逢年过节，往她办公室寄鲜花礼物时，不遗余力地在曾经奚落过她的孙老师等人面前嘚瑟了个够。
看到孙老师们故意不把头扭过来，但脸却因妒忌羡慕而拉得老长的模样，刘春花开心得意地哼着歌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他们目送她踮踮的背影，有着想上前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由于几次冲击“特级教师”都没成功，分房时也只是拿到一户别人嫌弃的朝北狭小且没有客厅的两居室，刘春花气愤不已，却也无处发泄。
回想走过的这半生，婚姻令她难过，工作让她沮丧，十足的挫败感击得她头痛心颤。正巧这时林萨怀孕了，她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可以借着照顾儿媳妇的机会，推开一切教学任务，让本就缺少教师的校方，意识到曾经给予自己的不公对待，也算出了口恶气。
办理退休手续时，人们客套的挽留，让刘春花好生失落。本以为校方会求她留下，以解师资紧缺的燃眉之急。不成想，校长和相关老师不过说了句：“太遗憾了，但尊重你的决定，祝退休生活愉快。”
刘春花接过退休资料，狠狠地瞪了一眼在场的领导和同事，带着满腔怒火与不甘，使劲转身，一跺脚，往外走去。
过程中，她刻意挺起了脊背，想像着人们注视她背影时的愧疚与歉意，这让她心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自豪。
下意识回头想留下一个轻蔑的笑，却不料，发现人们早就坐回到自己的工位，没人向她的背影投去愧疚与歉意的目光。她不禁暗自伤心失落，再度离去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10】
林萨顺利产下一名可爱的女婴，却在那一刻，见识了威林失望中那张令人寒心且丑陋的脸。她很伤心，头一次意识到，原生家庭的门当户对，对日后生活的和谐是多么重要。
威林在得知是女婴时，竟然当着林萨的面叹了口气，同时忍不住在病房就给刘春花打了电话，汇报了这个令他全家都遗憾且不悦的消息。相比于王百胜的失望，刘春花这回的表现还透着点修养。
她当下跟威林表示，我来给你照顾林萨和孩子。而王百胜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失望，冲着话筒大喊：“哎呀，怎么是女孩，这个林萨真是没本事啊。”
刘春花在一旁听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真是没文化，不知道生男生女，起决定作用的是男人吗？”
这话终究没说给王百胜听，因为他不懂，也不会接受。而她也懒得看他那张愚蠢的脸，更因为她对林萨没什么好感。除了受到林母的轻视令她觉得受伤之外，她在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妒忌林萨的高贵与优雅，更恨她抢走了儿子的爱。
威林对女儿的失望，使他忘了自己作为丈夫的责任，他竟然没有上去拥抱一下渡过鬼门关的妻子，更没想到要抱抱那软软可爱的亲生骨肉。
林萨的枕头湿了，闭着的眼睛生疼生疼，而她的心已如坟墓般冰冷。
过了一个星期，威林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上天的安排，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妻子的冷漠，似乎不近情理，也伤害感情，于是靠近林萨的床边，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宝贝，我妈说要来照顾你和女儿，你想她什么时候来？”
林萨轻轻移开了头，虚弱中带着冰冷，“由她定吧，我其实也不需要她来。隐约觉得，这关系应该不好相处，你妈似乎是个挺厉害的人物，上次见面领教过了。隔得远还好说，住在一个屋檐下，我怕会生事......”
威林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敏锐。他其实也能预感到，以母亲对自己的感情来说，林萨在她眼中应该似个钉子；而林萨虽然温婉贤淑，但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家境殷实的父母宠儿，断然不会忍受母亲那硬往文化层面挤，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小市民尖酸与刻薄的嘴脸。
本想劝母亲别过来了，可是刘春花听到他的劝说，立马明白林萨不乐意她去，心中百感交集，愤怒与悲伤一齐涌上心头，“林儿，为了你老婆，你就忘了你可怜的妈了是吗？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没地位？为了一个跟你在一起只不过短短几年的女人，就把辛苦为你操劳的母亲给忘了？你太让我寒心了......”
刘春花把自己说感动了，也把自己说委屈了，当真冲着电话中的儿子哭了起来，那哀嚎声，威林恍惚有着记忆，小时候在爸爸的村里，听过“哭丧婆”这样干嚎过。
他一阵慌乱，也觉得厌烦。妈妈永远摆脱不了市井的粗俗，也永远无法消除她对别的女人的妒忌和怨恨。
威林可怜同情母亲这一生的不易，却也知道她自身并没有她所渴望出人头地的本事。过去，整个民族陪着她受苦，让她还能安慰自己一番。现如今，生活好了，机会多了起来，蓦然回首，她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么宝贵的青春。
应该怨恨的对象，她够不着，便只能转化这愤怒至妒忌，并发泄到自己亲人的身上，因为这样最保险，伤了人，却不用赔罪。
她冷冷地交待王百胜在家里应该做的事情，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坐火车去了北京。王百胜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她的背影，发呆了好久。
威林去车站接她。约摸着时间，林萨到窗前探望等待。听到刹车声音，探头向下望，正巧刘春花抬头向上瞧。因强烈的太阳光刺激，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半眯半睁，好生难看，林萨瞬间将身体向里缩了一缩，心中泛起本能的厌恶。
刘春花开始几天还在新鲜感的作用下，开心地做了几顿味道不错的菜肴。可是不到一个星期，她就烦了，竟然问起林萨，“咱们今天中午吃点啥呀？我这去买了西瓜，拎着手都疼死了，你看这手被勒的，哦，疼啊......”
“那您别做了，点外卖吧。”林萨不想看刘春花那张做作且丑陋的大白脸，侧过头瞧着怀中的宝宝，不愠不火地说。
这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原本就对林萨有着妒忌与怨恨的刘春花，她狠狠瞪了一眼林萨，摔门走了出去。这婆媳之间的战火来得有点快，令刘春花和林萨都有些招架不住，却谁也不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威林幸运娶到了知书达理的林萨，虽然内心有许多委屈，却因心疼他的辛苦，而没有跟他抱怨一句。而刘春花却无法忍受儿媳妇对自己的不屑和冷淡，她觉得威林对他唯命是从，他的老婆必然也应该如此。希望与现实有了足够大的差别后，会让人在失落中产生怨恨，继而将矛盾升级。
【11】
那天两人间的冷战，因了刘春花再次拉下她那死鱼肚皮的大白脸而成了激烈的正面冲突。
周末，威林自然要睡个懒觉，这让刚生完孩子的林萨伤心也不满。她给孩子喂了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把全家人的早饭准备好，摆上桌。
看下墙上的钟，已过9：00点，刘春花却依然在房间里睡着，威林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想控制住怒火，终究没有成功。
“还不起来，都几点了？”她掀开威林的被子，怒视着他，“有你这样当丈夫和爸爸的吗？我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你竟然让我给你做了早饭！宝宝这么小，从生下来到现在，你抱过她几次？你真是跟你妈一样的冷酷。”
威林在梦中被吓醒，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谷，脾气骤然升起，他坐起来，尖着嗓子喊到，“凶什么凶？别以为自己生了孩子就有什么了不起！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有本事生个男孩，也算你有功，一边呆着去吧。”
林萨闻言流出了气愤伤心的眼泪，“这么无知冷漠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真是什么样的原生家庭，就会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你说谁是畜生？”
林萨闻言回头，看到刘春花披头散发站在门口，煞白的脸庞、臃肿的身体，让她看上去既愚蠢又可笑。
“谁不善待妻子和孩子，谁就是畜生。”林萨没有示弱，她用轻蔑的微笑和优雅的态度，表达对刘春花和威林的鄙视与不屑。
刘春花气得发抖，她没想到林萨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威林，这就是你找下的老婆！她根本不爱你，如果她爱你，又怎么会这样对你生你养你的母亲说话！”
林萨愣住了，这样明显的挑拨离间，是她没想到的。这一刻她真心后悔找了这样一个不知疼妻儿，没有责任感，愚忠变态的妈宝男。
“您真恶毒！怎么可以在一个丈夫面前，这样诋毁他的妻子？您不是爱他，您只爱自己！”林萨气得发抖，但依然克制着自己，没有失了风度与涵养。
“啊，你敢骂我，你竟然骂我？！林儿，你老婆骂我，你不管吗？你就这样让个外人，去辱骂疼你爱你超过爱自己的亲生母亲吗？啊，天啊，老天爷啊，太欺负人啦，大学教授的女儿，竟然骂婆婆啊，没有天理了啊！”
刘春花骨子里的野性，这一刻全然释放了出来。她用双拳捶着胸脯，鼻涕眼泪流满了大白脸，歇斯底里的哭喊，像极了泼妇。而那头染过后又露出了白毛的凌乱长发，让她这一刻，尽显丑陋。
威林气得下了床，冲上去给了林萨一记重重的耳光，“让你骂我妈，反了你了！”
说完，他奔过去扶起了地上的刘春花。刘春花就势倒在了威林的怀里，死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脸埋在儿子的怀里，夸张地干嚎着。
透过威林的臂弯，刘春花偷偷瞟了眼林萨。她的脸被打红了，看得出威林用了猛力，那泛红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看得刘春花满足且舒服，“哼，跟我抢儿子，没门儿。”她不禁用胜利者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林萨。
林萨疲惫绝望地走到床前，抱起女儿，默默地从母子俩身边走过，不再回头。威林怀抱着母亲，愣愣地望着妻子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凉了一大截，瞬间清醒，“我干了什么啊！”
【12】
刘春花要回家了，她的挑拨离间成功削弱了威林对林萨的感情。除了冷漠不说话，更令林萨痛不欲生的是，威林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并成功令其怀了孕。
那女人在电话中的得意与嚣张，林萨一辈子忘不了。无论威林如此乞求，她心如坟墓，不再原谅。
接到儿子的电话，刘春花慌了，坐着火车前来求林家父母，却被对方拒在门外。
“你和你儿子能这样对待我刚生完孩子的女儿，可见你们的毒蝎心肠，女儿和外孙女远离你们，是她们的福分。”隔着大门，刘春花听出了林家夫妇对自己的鄙视与愤恨。
威林净身出户后，颓废不已。在出租房里，刘春花陪他过了几个月。两人之间竟然没了话语。威林心里知道，他恨母亲，是她的挑拨和鼓动，让自己做出了对不起林萨的事情，也毁了自己的一生，他再也找不到如林萨般美好的女人。
老家那边，王百胜因装修房子与人发生争执，惹了官司，让刘春花回去掌舵。
而威武在外找了一个精明女人，令其怀孕后，被迫结婚。那女人是个厉害角色，长了一双金鱼眼，与有着腥红大牙花的刘春花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愿意退一步，隔三差五吵架，甚至动手，刘春花始终是败下来的那一个。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辈子争强好胜，末了，她似乎战胜了知性柔弱的林萨，战胜了对她唯命是从的威林威武，战胜了无能粗鲁却忠诚无比的王百胜，却输给了与她同样无知、跋扈、心气高却没本事、心狠嘴毒的金鱼眼小儿媳妇。
“老天啊，我是个失败者，从始至终，都是个失败者。”刘春花望着苍天，流了泪。
她早已不再染头发，那头白发随风飘动着，像团没有着落的云朵，不知去向，也没有归处......
文|枫叶丰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