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梦中惊醒,慌也似的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次日凌晨4:30。
手机幽暗的蓝光照亮了整个隔间,望着白漆皮的模合板,心里有个洞在慢慢放大,越来越大,噬咬着他鲜活热烈的心。
难道没有留恋吗?忍不住问自己。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到底是坚持不住了。
可是,无声地,痛苦地,眼里的泪淌了出来。他侧过身,拉起被子蒙过头,拥抱着三四月里冰冷的躯体。
他要走了,他要带着破碎的梦走了……
离别的时间总是飞也似的来了又呼啸似的过了。背上鼓囊的背包,迈着轻悄悄的步子,一点点地,一点点地,锈迹斑驳的门“砰”地合上了,那个三平米的乐园也愈来愈远了。
房东是个矮小的上海老太,正拿着刚从人民公园相亲角处寻来的简历和隔壁大爷仔细地物色着。她的儿子在国外读研,还未妻娶。
“早啊,阿姨。”
“早什么,我都从公园逛了好几圈了,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欸,老李,你看这个不错,本科毕业,本地籍,人也高挑……”房东戴着老花镜低着头仔细地如狡猾的鹰般盯着简历上的女子。
“阿姨,我今天要走了,我来退房租。”他不由得加高了声调。
房东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他背上鼓鼓的行囊。“就这一丢丢房租,也来退,真是的——”房东放下手中的简历,嘟囔着进了里屋。
没过一会儿,房东便提着一袋子东西出来了。
“没吃早饭吧,这些是我早上买剩下的,拿去吧,路上小心。”房东将袋子和钱塞到他手里。
“谢谢……谢谢阿姨!”他的声音有些哆嗦,眼里起了水雾。
“噫,年轻人,真是的。我儿子才不会这样哩,我儿子……”矮小的房东慌忙地别过身去,偷偷地用手揩了揩脸颊,“要走就走哩,磨磨蹭蹭,我儿子才不会这样……”
说完,房东就迎着冷风快步地走向里屋,她半灰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其实他知道,房东阿姨总是在梦里喃喃着儿子的名字。
他沿着窄窄的小巷一直走,在街道上招了辆出租车。
一路无语,看着冷清的街道,他的心不由得抽痛着。他要离开了,他是要真真切切地离开了。这个繁华如梦般的城市,他终究是不属于它的,他的梦,也终究是在现实面前碎了一地。
很快,上海火车站就到了。他随着人群进站、安检、检票……在候车室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磨人的时间慢慢踱过,等待着那列宣判“死亡”的绿皮火车的到来。
广播在不停地播放着铁路实况和登车提醒。终于,在十点一刻的时候,他这边的人群骚动了起来。每个人都从冰冷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起堆在地上大大小小的行李,持着车票,向几米远的铁栅栏快速地挪动着。
跟着人流,穿过天桥、地道,站在白色线内继续等待着。
“呜——呜——”那个绿色的审判官也还是如约地到了。
他的“挣扎”亦是徒劳了,他这样地想着,他的心、他的梦亦是碎了。
如木偶般被推搡着上了车,把背包放好,他就趴在小桌上睡了起来。许是眼睛肿得累了,亦或是归家——防备都卸了。他沉沉地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在高三时的连夜苦读,梦见录取大学时的兴奋不已,梦见自己站在家乡的小山丘上拿着画纸誓要在上海闯荡一番的意气模样;梦见初到这儿时的雄心壮志,一腔热血地在三平米乐园里借着昏黄的白炽灯光绘着人物线条,梦见……被退回的简历,无数个“对不起”开头的电话……
“花生瓜子八宝粥,啤酒饮料矿泉水——”乘务员时不时推着小车在拥挤的过道里来回。
他醒了,但任埋着头趴在小桌上。 他的手酸了,腿也有些许麻,却依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睡时的姿势。因为袖上有一片濡湿温热的感觉。
他闭上眼。良久,又睡去了。
一串电话铃声吵醒了他,他慢悠悠地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
“儿子,今天的飞机吧,什么时候到家,我让你爸去接你,妈给你做了爱吃的韭菜馅饺子……”
今天是除夕,他照例回家陪爸妈过春节。
一下飞机就看到了早早等候的父亲,许久未见的父子俩似有聊不完的话题,从近况到事业,从……到……父亲恨不能了解地再多点。
到了家,母亲早已备好了年夜饭,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着温暖诱人的味道,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的团聚在一起。窗户外绽放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映得整个天空亮堂堂的,大人小孩的欢笑声像一个个安眠的乐符,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