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林
先从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柯平写字、马叙绘画的书《素言无忌——日常蔬食小史》说起,该书提炼出标题是,如果放弃荤腥,改吃素食,天下会太平不少。(在私下,我是不同意这个说法,我爱喝酒,无肉不欢)。正是这本书引起了我的回忆。
柯平的文章一直被称为妙文。他文字功力深厚,还以诗人独特视觉看待世界与物事。
在《说吃面》一文中,我要强调的是,柯平力推德清“干挑面”(就像张明儿兄几十年如一日地推崇张一品羊肉)。其中写到,1984年我带他在乾元十字街口面店吃了“干挑面”,令他终身难忘,“至今齿颊生香”。
至今我不解的是,这个见多识广的湖州佬之前怎么会没吃过好吃的德清面呢。我暗地里想,一定是当时从事小吃业的德清民众觉悟高,你诗人名气越大就不卖好面给你吃。那像今天,只要你有钱,准把你伺候得像你大爷似的。那些年,人还是讲操守的。
几十年来,每一次见面,我们就会聊起此事,老柯总把我替代为其中一员,在场。我也以为,我应该在场。诗人是以超越时空的能力在场的。我写这些文字的此刻,感觉叼着香烟的史欣就在场。
沈苇,石人,柯平
2016年春节,26年没见的诗友石人兄邀请我去湖州小范围喝个酒。我哥江鸿还约了摄影师阿梁、《今日德清》报的记者王福田四人同行。见到了柯平,还有诗人沈方、小雅,从北京返湖的画家韩斯,老诗友、《西部》杂志总编沈苇,还有柯平英俊的儿子。
老柯又聊起了德清“干挑面”。我呢则说了当年的文学青年许志强写的一段关于老柯去杭大的文字。许志强写道:“柯平穿着一件一年四季不换的风衣,裹着,好像全身的肉是偷来似的。”老柯惊讶地瞪着他的大眼珠,一本正经地解释:“其实我有好几条一模一样的风衣。”大家更狂笑。
八月江南在最近的《友人江林,从汪峰“生来彷徨”歌中走出来》一文中写到,我也穿九十年代风衣(有误,应该是八十年代吧)。如此看来,风衣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诗人标配。
八月江南
老柯《说吃面》中问的,我到北京后与新潮戏剧导演牟森合作搞诗剧的事,我与他见面时,他可从没有问起过。
这又是另一段往事:诗剧名《探险手册》,北京以外的朋友都没见过,写三个“探险家”在诗的共同时空里的故事:刘雨田、马可·波罗以及一个江南小镇的青年,他是德清人,诗人、我的老友陈如尧。
刘雨田的故事会引出一帮新疆诗人、音乐人、流浪者的事,因敏感因素在此不表。
在吴文光纪录片《流浪北京》中,那个大框眼镜的盲流导演就是牟森。记得当时他住在《农民日报社》,我们聊天,他抽卷烟。味道太香了,以致我好几天都能感觉到这味儿。
我与牟森没弄成诗剧,刘雨田是有可怜的责任的(他感觉不到?),牟森私下告诉我,他不喜欢此人,是因为刘把自己装成了名人。
1997年,我与诗人,剧作家张雪江,在北京西三环半壁街,排练先锋戏剧
多年后,牟森成为Zhongo网站CEO时,我在《中国青年》旗下的一家杂志做记者。我们又见面了,我们都套上了别人的面具,就像尤金.奥尼尔的《大神》中的人物了。我们会心地笑了,后来会不多地,一起喝点酒什么的。记得最近两次喝酒,一次是作家虹影喊来大家的,还有一次在望京黄珂家相遇到。一晃好多年了,先锋导演成为了电视编导。好像不时还弄一把戏剧。
牟森
陈如尧(东野归人),他真是客死洛阳他乡的孟郊归来的魂魄,我是怀疑的。但在八十年代,陈如尧是一个警察,因跑去新疆探险而被开除了公职,他成为一个“探险家”角色显然也是恰当的。他有一些故事,因敏感因素在此从略。
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为陈律师、经济师,还有诸如情感咨询师这样常常让我费解的身份。
陈如尧长有几分姿色,尤其身材保养较好,还特别善于修饰自己的头发。如此一来看起来总比我们年轻一截。
陈如尧(东野归人)
我知道,在我离开德清的岁月里,陈如尧会替我去看往老朋友沈泽宜教授,并发展成良好的关系。
竟然发展成某年 ,我、他和江鸿去湖州找沈老师喝酒,席间,沈老师几次将他喊成了“江林”了。那我只能扮演东野归来的魂魄。
幸好,沈老师不久就作出自我纠正。否则,我会透露一些有关他来德清的艳事。我与老友许金根一直分享着沈老师讲述的他的情史,并为他在现实中的德清而分忧。
此处,我以我的方式缅怀沈老师,这是我们几人永恒的秘密(就像另一位我的诗人大哥力虹在北京的秘密一样),就让它们像花儿一样盛开,人们只看到花儿的美,而无法知晓我们共同保存的秘密。
我想跟沈老师,力虹,史欣,还有另一位酒友诗人梁健,来个约定,下辈子别做诗人了,尤其在中国太不易。
沈泽宜教授
直到1999年11月,我将《探险手册》中的元素提炼成一些梦的碎片,名为《六个梦》,乌尔善导演,联合了陈底里、张慧、曾焕兴、宝罗、柳宁等艺术家,在保利大厦国际剧院做出了一个集影像、音乐、装置、舞蹈的全面艺术的演出,这是中国最早的“多媒体剧”。牟森我喊他去看了。
这场演出只有一场,唯一的一场。当时是参插进北京国际爵士音乐节中,打着音乐的旗号才得以演出。
2010年,我在“普陀山之春”旅游节上意外地遇见了北京国际爵士音乐节创办人,德国人霍吾道(UDO HOFFMAN),当年他说服大众汽车赞助了爵士乐节落地北京,当然还有魏公村的北京歌德学院大力帮助(又是诗人歌德啊,老人家跨越200多年还关照东方的中国)。后来,爵士节没了,吾道成为一个洋北漂。我们聊起了往事,一些共同熟悉的人,很感慨。
一晃多年,当年的先锋艺术家乌尔善拍了《画皮2》、《鬼吹灯之寻龙诀》,成为票房超二十亿的商业电影导演。
乌尔善
一晃多年,2017年到了,我看了八月江南美文《年味,散发一种岁月的醇香》,有所感触,写了“年味,最忆腌制于2016年的猪头”,并对当年艺术界的“乾元三杰”作一番盘点,其中感慨道:53岁艺术家李锋(铁哥)做了美国人他爹;53岁的许志强教授做了许外公。此刻,我最想吃一碗德清“干挑面”,可我还在北京呢,最遗憾的是那家面店早被拆了……
我心中起了战争。
在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般度族五兄弟之一阿周那请教过至尊人格首神克里希那。
阿周那:战争会在战场上进行,还是在我的心中?
克里希那:我们之间,没一个人是清白的。
我想说的是,我们并不清白,但我们的人生足够丰富,也是值得的。
我们已经开始老了,我会说说,你们批判的是社会的不合理性,我看的是人间的哀愁。
《对抗性游戏:百年世界前卫戏剧手册》
周江林 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 ,44万字 561页。现已绝版,旧货书店有货,还有盗版。
说吃面
柯平|文 马叙|绘
炎夏长日难捱,除取金庸小说重读外,最能打发时光的恐怕要数杜甫的诗集了。尤其是将各注家的选本嵬集在一起,什么仇兆鳌的《杜诗详注》啦,浦起龙的《读杜心解》啦,杨伦的《杜诗镜铨》啦,等等等等。彼此印证对照,参详其中的异同细微之处,也不失为暑中一大乐事。不过他们对杜甫的《槐叶冷淘》一诗倒是一致认为是写冷面的。全诗二十句,其中起句“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点明冷面以炒槐叶为菜佐食,即现今江浙人所谓的“面浇头”也。“入鼎资过熟”,写烹制过程,“经齿冷于雪”写口感,“献芹有小小,荐藻明区区”表明自己有此佳食不敢独享,时怀野人献芹之心。这也就是结句“君王纳晚凉,此味亦时须”所蕴的深意了。
杜甫是诗圣,每饭不忘君是其本色,我辈俗人吃面大可不必有这么多讲究。何况面的概念在古代还涵盖烙饼,包子,饺子,紫石街武大郎的炊饼,十字铺孙二娘的人肉馒头等所有面制食品在内。其中汤饼专指面条,晋人束晳《饼赋》“玄冬猛寒,清晨之会,滋冻鼻中,霜凝口外,充虚解战,汤饼为最”大约是有关面条记载最早的文献了。《新唐书·玄宗王皇后传》“陛下独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易斗面,为生日汤饼耶”?堂堂大国丞相,俨然一副兰州拉面馆厨房内甘肃大师傅的架式,让人读来忍俊不禁。清人李渔更是有清一代的制面专家,其发明的“五香面”及“八珍面”两味,令所有当年有幸成为芥子园座上客的佳宾朋好食之不忘,流连忘返。所恨封建社会无法注册专利,不然笠翁先生即可由此暴富,也不必靠打秋风和给朝中大佬提供三陪女郎混钱,以至至今尚为人所诟病。
面虽为北地主食,俗谚中与“北人乘马,南人乘船”同论的,还有一句就是“南人饭米,北人饭面”。但由于面具有宜制,宜存,宜食等诸优点,南方人吃起来一向也不遑多让。唐宋以降,除浔阳江贼船上船火儿张横请宋江等人吃“板刀面”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外,杭州奎元馆的爆虾鳝面,苏州观振兴的过桥面,一直与北京致美斋的龙须面,山西太原府的刀削面各擅其名。另如上海的冷面,福建的伊府面,昆山的奥灶面,镇江的锅盖面,都是堪称天下知名的快食。包括《红楼梦》里写宝玉出家的名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觉得像是在为面条做推介似的。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使得台湾的快餐面又异军突起,网上有个段子说馒头和面条打架输了,次日带帮兄弟去报仇,碰到方便面,一上去就怒气冲冲地说:别以为你烫了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这种语言艺术上的机灵,可比之早年电视上那个“面对面的关怀,面对面的爱”的广告,令人耳目一新。说起来,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想,若移之贴面舞会,恐怕更见精彩。
我喜欢在夏日自制冷面,选上好白面两斤,水沸下锅,约二三分钟捞起,在凉开水中冷却后,滤去水份,置入一大盆中加熟色拉油三两拌匀。盐及味精调入花生酱中,稀稠以适中为宜。吃时加蒜、姜末、酱油、米醋、葱花,即为消夏佳食。一生中另外一次吃面经验是在一九八四年,在浙江省的德清县,我去那儿组稿,一个当地文学朋友周江临请我吃一种颇具地方色彩的拌面。也就普通的面条,不用汤汁,以猪油、酱油、葱花拌匀,略放一些胡椒粉,吃起来却非常可口,至今齿颊生香。江临后来自觉在小县城里怀才不遇,辞职去北京圆明园艺术村做流浪诗人,与新潮戏剧导演牟森合作搞诗剧,此事曾由《南方周末》作过报道,后来不知搞成了没有?这倒不是我对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特别眷顾,而是德清县的拌面实在太好吃了,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所谓“面对面的关怀,面对面的爱”,不知这是否也可算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