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沈从文 《边城》
故事发生在湘西,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那是一座沉默的城,一座质朴的城,一座宿命的城。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事的女主人公翠翠就在这儿成长,触目为青山绿水,明净的眸子里没有悲伤,也看不见忧愁;可亲可敬的爷爷挺直了一辈子腰板,支撑着渡船,如一株风雨中的苇草,颤动却坚稳。爷孙两个以每次一个铜板的摆渡为生计,相依为命。
这样的生活如一潭平静的湖水,波澜不兴,一直持续到翠翠15岁那年的端午,她在黯黯的江畔遭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一个让她彻夜难眠的人——傩送。
如一粒石子落入了潭中,激起了圈圈涟漪,她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她依然如以往那样每天编蚱蜢,摆渡,唱渔歌,吹牧笛,只是她的心里藏了一个秘密,一个连爷爷也不能说的秘密。
人生就是这样,因为一个人的离开或一个人的到来而划出了一条界线,从此与他无关,或与他有关。在翠翠这里,她的生命自那时起,便与傩送有了交集。
如果没有那年端午佳节与天保、傩送两兄弟的偶然相遇,也许翠翠仍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少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爷爷,守着那一弯窄窄的渡船。可是缘分这种事,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造化弄人,也许说的便是这般。
在端午渡溪、“逮鸭”的竞技后,天保、傩送兄弟二人纷纷爱上了美丽的翠翠,而翠翠也未能幸免,在这场不算完美的初次邂逅中,被那个名叫傩送的少年乱了心神。年少懵懂的年岁,就这样在这几个年青人的心路上撒下了青春的萌动。
然而,花季少女的心事,就像那堂前春水一般,波澜不惊,在翠翠的心里缓缓流淌,低吟浅唱。即使是对自己最亲最近的爷爷、深爱的傩送,她也未曾有一丝吐露。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着,朦胧而微妙的爱意在翠翠心中与日俱增,她仿佛看到了幸福最初的模样。而与此同时,天保、傩送两兄弟也开始顺从本心,勇敢地追求起翠翠。
大老走的是车路,聘人说媒;二老走的是水路,隔岸对唱。面对两个皆为青年才俊似的人物,涉世尚浅的翠翠不知所措,一次次含蓄埋没,躲避推脱。天真如翠翠,她未曾想过接下来等待她的竟是一场悲剧。
她与傩送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在天保闯滩死讯传来之时匆匆完结。本来是一桩哥哥成人之美自甘退让的好事,谁料外出闯滩的天保竟突遭横祸,在漩涡中溺水身亡,客死他乡。
碧溪上,渡船仍旧来来往往,一切仿佛平静如昨。可是,哥哥天保与家人的天人永隔,却成为了傩送心中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从那时起,隔着傩送心中对哥哥的愧疚与伤痛,翠翠与傩送之间仿佛也隔了千山万水,难以逾越。于是,彼此相爱的两人在各自的世界里挣扎徘徊,彼此望得到,却怎么走不到一起。最后,傩送选择了逃避,他不愿接受家中“新碾坊”的催逼,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去赴那个“命里或许只改是个守渡船的”的真挚约定。兄弟的手足之情,心上人的缠绵情意,两种情感交织缠绕在一起让他的心难以平静,于是他远走他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两个深爱翠翠的善良耿直青年,一个因爱而死,一个因爱而离,就如此的定下了翠翠的命。可怜的翠翠,只能无法抗拒的接受命运的宣判。
是夜,一夜大雨,挟以吓人的雷声,下醒了翠翠怯懦的心,也打落了爷爷的生命。终于,爷爷带着对翠翠的不舍和忧虑,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撒手西去;连同房前半山腰上久久矗立的白塔,也在一夜暴雨之中轰然倒下。
尘世中两个自己最爱的人相继不见,或离,或死,唯独剩下翠翠一个人,形单影只,让人无尽唏嘘。
都说,人这一生难免有磕磕绊绊,此生亲近之人皆不在便是翠翠人生之劫。“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故事最后模棱两可的结尾,看起来给了翠翠隐隐约约、渺渺茫茫的希望,可实质上更像是无奈之下的稍许安慰,读来让人莫名感伤。翠翠这样原本明媚的孩子,最终却是落得在江畔孑然一人地独自痴痴盼想。这里的忧愁是一滴化不开的墨,滴到心上,纠缠不止,然后风干,凝结在那里,无法抹去……
也许,熬白了双鬓,憔悴了容颜,也不会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归来;也许,等待注定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但我想,只要翠翠活着就会坚守着,哪怕寂寞的风华吞没自己的余生。
有首歌唱道:“想念是种会呼吸的痛。”可是就算痛,哪怕痛,翠翠怕是也不会再回头。也许一年一度的端午,她会依旧侯在河边,一如当年;也许一次一个铜板的摆渡,她将浅笑着进行到底,仿佛昨天……
永远有人十五岁,却没有人永远十五岁。翠翠终究会长大,二十五、三十五……但她又注定长不大,哪怕此生无缘,也会傻傻地、痴痴地,等待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