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田一江的视线所及, 阿蛰也将这间客厅浏览了一个大概,这给他形成了一种粗略模糊的印象,住在这里的主人虽然一副家电俱全,生活无忧的样子,却好像并不会真正的打理它们,光是客厅就有很多角落蒙着灰尘,很多家电也久未动工的样子,唯有冰箱插着电,当田一江打开时,阿蛰也注意到冰箱里摆放最多的就是酒,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无论红酒白酒还是洋酒清酒,可谓一应俱全,所以这种情况下,死者就是拿出红酒来招待,也不能准确的判断出对方就是什么样身份喜好的人吧,除非,阿蛰想,女性,但也立马否决了,因为自己是男性,却也很喜欢喝红酒,这种凭空判断实在是没有任何依据,他有些挫败感的垂下了头,却又很想知道同样的场景,别人会怎样推理,是否有坚实的理由,或者更坚实的自信呢。
阿蛰望着田一江的背影,他已经检视完客厅,转而往餐厅的方向去了。不知何故,虽然大家都是各顾各的搜查,可阿蛰却循着田一江的路线,也先来到了餐厅。
有什么发现吗?他看见田一江蹲在餐厅的窗户下面,对着墙壁仔细凝视。
这有什么问题吗?虽然阿蛰很想直接问,但是看到田一江一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的样子,又不敢贸然开口。
田一江用大拇指轻轻的刮着墙壁,那灰白色的墙壁粉好像面团一样,顺着他的指头往上爬,阿蛰虽然没有弄明白田一江的意图,但也大略看明白了,这面窗户下的内墙壁受潮厉害,由于过分潮湿的缘故,墙面形成了大面积洇湿的不规则图案,地板上也掉落着大片凝结的墙灰,贴着内墙壁边缘,十分乍眼,却也没有被打扫清理,可见房主邋遢之至。
这就奇怪了,田一江喃喃的说。
奇怪在哪里?阿蛰终于鼓足了勇气问。
田一江指着墙面的大片水迹说,别处都没有,只有这一块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经他这样一问,阿蛰才意识到确实如此,为何别处没有呢?恐怕是这一处更容易受潮吧,他悻悻的回答。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他抓耳挠腮,又急又惭愧。
你还是没有回答更容易受潮的原因?田一江虽然这样说,但困惑于自己的疑虑中,倒也没有过多苛责。过了一会,他又问,你觉得我们室内和室外的温差大吗?
这个,阿蛰倒是很有把握,不大,他说。今天他刚从车里出来时,由于走得急没有穿外套,所以一接触外界的冷空气,顿时觉得冷的不行,本来以为进了屋子会好一点,但似乎没有变化,所以他很肯定,屋里的温度和屋外是相差不大的。
所以我才说奇怪,田一江抬起头,像有了什么大发现般笑着说,如果推论没有错,死者大约死于昨天晚上20::00至22:00之间,到了今天上午十点多才被发现。有个来找她的女人向门卫反应,叫门一直没有人应声,打电话却能听见手机在屋里铃声大噪,本来门卫没有当回事,之后又有死者的同事来找他,面临的是一样的情况,所以门卫也担心有异,就赶忙联系了房子本来的业主,说来也巧,这个业主在这个小区刚好有两套房子,一套租出去了,一套自己住,所以过来开门检查一下倒也不麻烦,只是看到的情景让他们傻眼了,这才赶紧报警。
说到这里,田一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好像在和一个虚空的人对话,他说,我敢肯定这中间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如果在这之前门一直是紧锁的,而窗户,他手指上扬,好像那就是他心中虚拟的那个窗户的方向,我一进来就注意到窗户是闭合的,这样,我们就进入了一个之前一直密闭的空间,可是让我迷惑的是温度,田一江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室内的温度,仿佛沿着他的手向上攀爬了着无数细密的触角,敏锐而循序渐进的感知着他口中所言的温度,是的温度,他对着这些触角发出疑问,室内和室外的温度竟然没有差别。
他打开了窗户,注视着窗户靠下的地方,阿蛰注意到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寻常的空调室外机和排气扇而已。
你想,正常房间密闭的情况下,室内一定是比室外暖和很多的,更何况,他指了指潮湿的墙壁对阿蛰说,靠近空调室外机的内墙壁湿漉漉的痕迹这么清晰,证明在这之前空调一定是在接连运作的。
我们都知道,空调器室外机的散热片是冷凝器,管内的高压、高温制冷气体,通过散热变为液体制冷剂。所以制冷时,室外机冷凝器应该吹出热风,而相反制热时,室外机冷凝器就会吹出冷风,如果墙壁的保温性能不太好,风机盘管的施工位置内墙和外墙之间,就会因为冬季室内温差太大的原因,而导致内墙结露,这才是导致内墙如此潮湿的主要原因。可是如你所感受到的,当我们进了案发现场后,室内外的温差几乎是为零的,而且按照推理应该开着的空调实际是关着的,这就很难说通,田一江沉思着。
有没有可能昨天晚上死者刚好不太冷,于是恰好没有开空调,这样室内只是由于密闭原因稍微比室外暖和一点,而今天报案人打开房门后,房门就一直敞开着,加剧了冷空气的流入,所以室内就和室外一样冷了呢?阿蛰不太肯定的说出自己的推论。
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田一江干巴巴的说,但是在死者身上不太可能成立。
为什么?
因为内墙壁洇湿的十分厉害,这就表明空调打开的情况已经持续一段时日了,你看地上掉落的结块墙灰,很多已经坚硬或落上了浮灰,表明我这一推论是合理的,而这才初冬,死者就已经开始用空调了,证明他是一个畏寒的人,这么畏寒的人,怎么会在昨天那样,一个降温的日子里,反而没有开空调呢?这是你的推论不能成立的第一个原因。
那第二个原因呢?阿蛰喉头发热,有些干涩的问。他同时也认同田一江质疑的观点,因为昨天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席卷了整个城市,也是在昨天,他才第一次生出,上海大约真的进入冬天模式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内墙壁的洇湿痕迹很新鲜,空调绝对在昨天开过,并且之前也一直在开,否则照室内的这个干冷程度,湿痕早就被风干了,不可能到现在还保留着水迹。
田一江肯定的说完,顺势就关上了窗子。
阿蛰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出警,却接二连三的碰壁,他只能哑然的看着田一江,既钦佩之至,又为自己的木讷和笨口拙舌而羞红了脸。
他正为说些什么,才能博得田一江的好感而愁思百结时,一个同事突然大叫起来。田一江和阿蛰都急忙奔赴过去,在卧室的床头边,他们看到一个光泽明亮的头颅,闪着明晃晃的光,就那样十分稀疏平常的放在那里,好像摆在艺术教室里来自大师的临摹品,一众学生围观着,对它的存在心存敬畏,而又唏嘘不已。
是从死者的床头发现的,最初发现头颅的那个同事,看到大家簇拥过来后,喘着粗气说了这句话,就盖在被子底下,我一掀开就发现了。
其他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寒冷竟然是先从后背开始的,阿蛰觉得寒冷从自己的后背钻进骨头里,让他的腿关节也木木麻麻的走不动路,他看到同事们都慢慢向那个头颅靠近,唯有自己一动不动,被这个场面吓坏了。
很久之后,当他和田一江一起将这个头颅送去和尸身聚首时,他才有机会向田一江解释,那天他惊慌失措不敢靠近,并不是为这个头颅感到恐惧,这个明晃晃的头颅对他来说,就像艺术馆陈列的艺术品一样,冷冽而没有生命气息,他不为它而感到恐惧,他恐惧的是这样一个将头颅放在床上,日夜合卺而眠的人,这恐惧怎么说呢,他犹豫了一下,是对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活人而产生的恐惧。
田一江说,他知道。
《欺凌者》第1章 现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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