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人生第一次考试是什么时候吗？
不用使劲回忆了，其实我也忘了。只是问这个问题，显得好像我自己还记得似的。
不过，在漫长的十多年学生生涯中，确实有那么几次考试，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中有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别人口中的故事。考试的过程大多是相似的苦闷和焦急，不值得下笔赘言，但考前和考后的众生相却千姿百态，让人咂摸。
考前最让学生头疼的问题莫过于考不过，难怪据说有“考试必过”神，逢大考前就香火缭绕。虽然不乏少部分玩世不恭无所畏惧的人，在考试面前云淡风轻。但对大部分人而言，离考试开始的时间越近，神经也就拧得越紧。
当年在大学某门公开课考试前的最后一刻，我的室友戳了戳前排男班长的肩膀，不紧不慢的准备问他这个月班费要交多少。
她刚开口，班长就急不可耐的挥挥手说：“等会再说等会再说，我现在不能说别的，一说脑子里背的就忘了。”说罢就扭过头去，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翘首盼着考卷的到来。
发考卷的助教终于走到他身边，考卷一落座，他赶紧埋头开写，如饥似渴。
我和室友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为了解决考试不过的问题，既然不惜临时抱佛脚，当然也就有五花八门各显神通的作弊方法在学生江湖中流传。
在我还是唯唯诺诺的小学生的时候，有一天，邻家小哥以一种惊奇而佩服的神气问我：“你知道我们班有个同学怎么考试的吗？！”
我当然摇摇头，好奇的望着他，等着下文。
“他把答案密密麻麻的写在大腿上、手臂上，穿上短裤和长袖遮住。在考场上，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就把袖子挽起来、裤脚撩起来看。厉害吧？”
我佩服的点点头，不过又转而有点疑惑：这位同学的办法估计不能在冬天或夏天用吧？冬天衣服太厚太多；夏天？夏天他是怎么在浑身汗水上留下字迹的呢？而且，满身是字，洗掉也要花不少工夫。
“那他考完一定洗了很久的澡吧？”我担心的问。
邻家小哥白了我一眼——对我的毫无幽默感表示无奈。
后来我回忆起来，觉得这个白眼也从侧面反映了这种作弊方法的可疑，一个真正被实践过的方法不应该缺乏实操细节的呀。
另一个考试的故事，不是关于作弊的趣事，它发生在时间骤然松弛的考后，但一样让我记忆深刻，每每想起，不知道该叹还是该笑。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高中时的好朋友。一次月考后，他很懊恼的跟我说：“我今天考数学提前交卷了，估计考不好。”
我觉得很奇怪，既然自己选择提前交卷，又为什么懊恼呢：“你题没做完就交卷了吗？”
“…没做完。”
“那你为什么提前交卷？！”
“考试前，我跟阿江他们约了考完一起打篮球。他们说大家约好一起提前交卷，早点出来占场地，还可以多打一阵。”
我没等他说完，就明白了：“所以你就真的提前交卷出来了？”
他点点头，有点羞赧。
“阿江他们没有提前交卷吧？”
“嗯。”他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痴心错付的神情。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是该骂他傻呢，还是夸他纯真守信？
最后，我只能幽幽的劝他：“下次记得到点再交卷。”
印象最深的一次月考完，我跟同班女同学百合刚好结伴一起到校门口的小饭馆吃午饭。
百合是一个很朴实腼腆的女孩，她住校，我走读，平时相处的时间并不很多，所以关系还称不上到好朋友的程度。但在十四五岁的年龄，女生们总是喜欢三俩成群，干什么事情都要结伴而行。
我们吃完饭，离晚自习还有一段充裕的休息时间，于是就在小饭馆的院子里散步着聊天。
她很羞怯的问我上午的考题，我那时是学习委员，于公应该给同学解惑，于私，我也很想帮帮她。班里的传闻我早就听说了，她家在深山乡村，是被养父母捡拾收养的弃婴，家境困难，学费时常交零碎分角，凑不够的还靠老师们帮衬。
我于是竭尽所能的给她解释了长长的一段。她既佩服又感激的跟我道谢。像是被我的倾囊相助感染了，她突然用积极又充满期待的语气说：“四十一中的人肯定读书也很厉害吧，下学期我去了那里，得熬更守夜拼命才赶得上他们。”
那是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她那时已经因为家境贫寒而成绩尚可，被老师们作为全年级唯二的“宏志班”苗子推荐到遥远的市重点高中读书。
“你好好努力，没问题的。”我鼓励她，也暗暗替她高兴。还有她的养父母，那对竭尽微薄的心力扶持这个独女的农民夫妇，终于也要因为她的出类拔萃而苦尽甘来吧。
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副绳。“我练一会儿跳绳啊。”她说，说罢就雀跃的跳起绳来。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我走到树荫下歇脚，看不清快速起落的她的脸。只有那一个瘦小的穿着校服的身躯被光线镶起灿烂的金边。
当时的场景就像人生中无数个午后一样平淡无奇。
直到一年后，我听说了她意外车祸去世的消息，据说是学期末坐了超载的大巴车回乡下的家。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跟她生命中最近的时刻，就在那个午后。我们曾那么近的共享了那天的阳光，怀着同样的踌躇满志的期盼的心情。只是，我的期盼还能继续，她的却已经嘎然而止。
又过了不久，她身有残疾的老父自尽，三口之家只剩下一个母亲继续务农。我没有去核实消息的细节——我不敢去了解那位父亲的自裁，是因为悲伤，还是绝望；更不敢去听闻，那位先后失去女儿和丈夫的贫苦农妇的处境。
那天午后的场景，从此就在我的脑中清晰起来。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恍惚看见那个被镶了金边的小小的身躯，我忍不住替她继续期盼和想象未来。在那片阳光中，我好像也还停留在十五岁的年少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