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有两种人可佩服:能做到我绝做不到之事的,以及把我在做之事做得更好的。
在美读研的同窗诸君当中,我顶佩服的是两个德国男生。一人名叫弗莱缀克,鲜跳活泼,交际能力绝佳,曾因打赌输掉而数日穿整身嫩绿色招摇过市,只有颈上挂着火红的硕大耳机,十分抢眼。他和外系人马拉帮结派参加学校的项目比赛,以一个助力贫困儿童买电脑的计划最后入围三甲,还由此与颁奖的前总统克林顿合影。课上教授给我们看那照片,恭喜他。全班众人皆认他是好友,掌声自然分外热烈持久。内向者如我,更加羡慕着替他高兴。
另一位奥利佛,操古怪的类伦敦腔,人长得俊,身材高瘦,额前柔软的金发难掩一双蓝目深深炯炯,若不来学金融,尽可直接入戏,去演一个浪子燕青般的潇洒小生。钱钟书在《猫》里写德国人认为「坐臀」是知识分子的必备条件,「只要有坐性,水浒传或红楼梦的人名引得总可以不费心编成的」。如果此言不虚,奥利佛倒是继承了其民族的传统美德。他每早五点就起床赴校,几乎次次都是夜间保安三催四请才无奈离开。和他分在一道做教授布置的任务,组里各人头上便像悬着一把刀,半点懒都偷不得。
他的忙碌,我推测,乃是心中满载未来的缘故。小孩子不去想将来之事,被问「以后要做什么」也多半是不懂装懂地胡乱敷衍,要么就随口扯出大人眼里的好行当,因此悠悠闲闲,大家忆诉起童年时光便显得尤其漫长无序。老一辈人坐下来聊,内容则全是过去。黑白照也好,旧山河也罢,皆板上钉钉无可再改,反倒也乐得轻松,不过长叹一口浊气耳。青年活在未来图景里,纷纷扰扰,草木皆兵,如奥利佛,如我,便惶惶不可终日。王尔德说,一本没有理想国的地图册不值去读。但对那自诩盼着做一番事的人,若可能有所为的方向太多,便是手里擎着支带刺的火炬,非握紧了奋力伸远去照路不可,流点血是必然的过程。
我与奥利佛交流过毕业后的去向打算。忘了他的回答,但记得当时斗志十足的愉悦开怀。每次想起来心里面都发热,觉得什么障碍都无足惧。一眼望去,简直亮堂极了。
这篇文章是《两次三番》写作计划的一部分。我视旧金山为第二故乡。《两次三番》,是关于我住这座城里数年的衣食住行和所想所感——现实中经历一次,回忆里再经历一次,旧金山又名三藩市,故有此名。文章有新有旧,写的人随便写写就好,看的人随便看看也罢。